那对夫妇也没有孩子,自然对这天降男婴疼爱有加,倒也并非是由于贵人所托,倒是更多出于了一种本能。
当年楼慊所取“诘”一字,自然也用了上,随了农夫姓庄,也就名为庄诘。
然而世事难料,这对夫妇不出三年就因病相继去世,孩子也就轮流在村中各家寄养,整日小庄儿,小庄儿这么叫着,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记得他原本名姓了。
待小庄儿再大些,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察言观色,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从不给旁人添麻烦。但毕竟还是孩子,也喜欢与村中一帮孩子们一同嬉闹,于是他便认识了与他同年的阿捷。
阿捷生得俊,嘴巧,讨人喜欢。他活泼机敏的性格与小庄儿恰好互补,二人十分处得来,一同摸鱼爬树,翻墙捉鸟之事可没有少做。虽小庄儿不是那种看起来好动的孩子,但他懂得以巧取胜,常常能取来最甜的那个果儿来。
每每这个时候,小庄儿都会豪气万分地将手中吃食递到阿捷面前:“让给你了。”
阿捷也未曾觉得有甚么不妥,每每都心安理得收了下。
而每次轮至小庄儿去阿捷家住时,二人便欣喜得不行。毕竟唯有这时,阿捷的爹才不让他背书写字,容他跟小庄儿去田里捉熠燿,或是跑得一身汗回家。等日落,二人便共枕一床,嘀嘀咕咕一夜,似有说不完的话。
连村中人人皆说,这两个孩子,像是亲兄弟似的。
但或许是年岁不好,不知怎的,那年村中之人接连生了肺病,皆是喘咳三日后涨肺咯血而亡,连带着阿捷的父母也未能幸免。
原本阿捷也是被双亲传染了上,亏得小庄儿日日夜夜往他嘴中塞捣烂的杏仁,症状才得以缓迟。又是修养数日后才得以下地。
毕竟终日吃阿捷家中余下干粮也并非长久之计,米缸终是会见底。于是一日,小庄儿撑着虚弱的身子出了门,希望能讨要些食物来。
也不知是小庄儿去的太久,还是如何,阿捷在饥饿与昏沉的驱使下,赤着双足,稀里糊涂也来到了小路上。
可眼前苍凉山色,贫瘠废土间哪里还能寻得见昔日那个小村庄半分痕迹。
晓来雨霁里,只余萧瑟入眼。
阿捷就这么跌跌撞撞走着,他惊恐万状,却喊不出一声。他甚是不明,为何前些日子还是山清水秀的天地,须臾间就褪了色去,还连带着甚么一并走了。
正是难捱之时,阿捷鼻间忽有异香闯入,激得他头皮发麻,恍惚中不住又多嗅了两下。
很久很久的之后,阿捷才知,那股香是从宫中带出的苦檀。
“你叫甚么名?”楼筱彻皱着眉,盯着眼前瞠目发愣的少年,“你是……家的孩子吗?”
眼前的问话之人一身素衣,青白衣料上绣满了淡色浅花。那人肤色白到骇人,身子似乎也削薄得厉害,唯剩下那张脸,像是千年之松化成了仙客,竟教岁月忘了形迹。
阿捷胸腔某处震了震,这厢哪里还能听见楼筱彻的后半句,他哇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住了楼筱彻的大腿:“我、我叫阿捷。”
楼筱彻看着眼前少年的俊脸,不知为何就想起那日奄奄一息抓着自己胳膊不放的为裳。他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也不知她经历了甚么。但她竭力与自己说过断断续续的那番话,与那张凄美哀怨的面容,在此刻却再次浮现了出来。
那女子的双眸毫无瑕隙,当年往楼筱彻残留的善念之上狠狠扎了一针。
眼前少年的眼……也清透得厉害。
“你就是阿诘么?我带你回京。”远处似有村民涌至,楼筱彻一掩口鼻,着实是忍不住这处的难闻气味。
“阿捷!”就在阿捷转身之时,小庄儿快跑至人群前端,手上还揣着半个馍馍,见阿捷似乎要与生人离开,他心下着急伸手就要拉,“阿捷,你要去做甚么?”
“小庄儿。”阿捷底气不足,低声一唤,却是往楼筱彻身后躲了躲。
那个名叫小庄儿的少年与阿捷看上去一般大,个头也相差无几,那个犯上的罪恶念想又涌出了楼筱彻脑海。
他心不住砰砰跳着,哪里还有空揆度,只恐有人窥视在侧,忙冲着小庄儿一招手:“你也与我一同回京罢。”
于是楼筱彻顺利将二人带回了京城,住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别院。
小庄儿成了楼北吟,阿捷成了阿诘。
果真如楼筱彻所望,阿诘本事熟滑,知进退,识高下,确实有几分哄人的本事,可就是坐不住,整日想着都是那些旁门左道的邪事;楼北吟气恬神恭,进退有度,着实是识文读书的好料子,可就是不善与人交际,木讷得出奇。
见阿诘着实不喜读书,楼筱彻也就听之任之;见楼北吟无意习逢源之事,他自然也就不便强求,只是将楼北吟送去镇江,安排他入学府读书。
毕竟在宫中要维系之事甚多,自然不能时时刻刻将二人紧系在身边。
起初楼筱彻也有派人去暗中调查过小庄儿与阿捷的身世,奈何那个村落自肺病传开后便无人再居,人烟生气早已不再,短短数月就成了坟冢座座。再知晓二人皆为瑞和三年生人后,这件事也就这么翻过了页。
这就是上天……授意么?我真是要将我所想付出于现实么?楼筱彻甚是犹豫,只觉他那种换人之面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但每每见程阙音向自己展示成果之时,心下又是分外不甘。
至于阿诘那边,来到这京城,处处皆是新鲜事物,他自然不会规规矩矩按楼筱彻所要求那般呆在府中。
很快他便将他自己托付给了江湖,凭借天生的好皮相与能言善道的嘴,将他完完全全融入到各路三教九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