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不说话,只是借着灯光将景行的手腕半举起来,仔细地检查了绑好的发带,而后放在嘴边,厮磨般地咬了咬景行的皮肉。
景行指尖一颤,抚上谢璋的侧脸,转而捏向他的后颈,温柔地揉捏起来。
“我割掉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脚筋,将他关在地窖里将近十年。”景行转过头,看向景恒,“你不觉得我是一个残暴阴狠的人?”
谢璋笑了笑:“我母后在世的时候,喜欢跟我谈一些听不懂的大道理,我那时还小,其中大多都忘了。”他目光放空,似是真的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一段话。”
“什么?”
“人活一世,最难割舍的便是人情二字,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你走多远经历多少的事,千帆过后,它仍在那里。很可怕,不是吗?”
人情世故,大多是围绕着伦常而行,稍有悖论,便会被掌握“真理”的人视作洪水猛兽。没有人会想要了解那些常人眼中的异端真正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人在乎。
和而不同只是少数,世上多的是被世俗庸常困住的可怜人。
景行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个遗世独立之人了?”
谢璋瞪了景行一眼,正要说话,却被景恒嘲哳的呻吟声打断。他似乎想要挣扎着从轮椅上起身,浑身战栗地撞击着椅背,发出沉闷之声。景行眼神一冷,几步上前,捏着景恒的下颚,只见他咽喉处上下滚动片刻,“呕”地一声吐出了一块东西,在地面上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璋看了一眼,竟是平日里景行带在身边的玉佩。
也是他在兰州看过的那块玉佩的另一半。
谢璋心下对景行的伤口有了数,道:“他吞你的玉佩做什么?”
景行冷哼一声,将景恒的脸推至一旁,走到玉佩边,淡淡道:“大概是玉佩对他有用。”
可具体有何用,景行却不再多说。
在地窖中待得久了,景行的身体状况便愈差,谢璋遂决定将其他事搁置一边,出去再议。
两人从地窖那道狭长的通道走出时,通道外以景母为首,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景行目不斜视,只是略微沉下脸,便有大半人心惊胆战地离开了。
谢璋与景行并排而立,忽觉眼睑处有一片湿冷的触感,抬头看去,却是一怔。
只见半空中盘旋着无数的飞雪,随着风声一刻不停地飘落下来。有落羽掉在两人的双肩,不消片刻便化成水渍,消逝不见。
景行道:“下雪了?”
谢璋轻轻点头:“对,冬天了。”
景母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璋礼貌地拒绝——之前对景母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没有立场,而眼下两人已互通心意,谢璋便兀自做了回主。
景行没说什么,只是随着谢璋回了屋。
大雪将谢璋困在景府中,景行却乐见其成,甚至想让谢璋今夜留宿。可毕竟是初雪,这场上天行的“方便”终于在将近傍晚时分,无声地停了下来。
然而不知是在地窖中待了一晚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景行在吃过晚宴之后,便昏昏沉沉地发起了烧。
谢璋自幼行路坎坷,对照料人十分得心应手。病中的景行也对他丝毫不设防,谢璋便将景行从被窝里捞出,敷了热毛巾为他一遍遍擦拭身体。
谢璋目不斜视,但偶尔瞥到景行健硕的身体还是不免红了耳廓。
黑夜是情感的催化色,谢璋对上景行蓦然睁开的眼,只觉其中深含的炙热烧得他血液滚烫,像是自己也被这夜色撩得失了神志。
折腾了大半宿,景行身上的热度渐渐退了下去,谢璋轻呼一口气,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蓦然伸出的一只手拉得一个趔趄倒在床边,而后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影覆了上来。
景行将谢璋困在床榻与自己之间,鼻息间呼出的滚烫气息一丝不落地喷洒在谢璋的脸上。
景行因高热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留下来。”
谢璋低下眼睑,安抚般地拍了拍景行的手腕:“好。”
然后在景行松懈之际,地朝床边抓了个布偶,塞到了景行怀中。
景行:“……”
谢璋褪去外衣,翻身躺在景行身边,听着枕边人沉沉的呼吸声,竟也觉得睡意朦胧,不多时便阖眼睡去。
而方才还呼吸沉沉的景行,却在谢璋入睡后蓦然睁开眼,以视线作画笔,一寸寸地将谢璋的面容描摹了个遍,才将他拥在身侧,闭眼入梦。
一夜无梦。
谢璋皱着眉睁开眼,还未惊诧于昨夜香甜的睡眠,入目的便是景行在梦中微皱的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