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事实证明,孩子总是无力的,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横在父亲脚下企图阻挡他的去路,却被父亲毫不在意的一脚踢开,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
“一个人行么?”尚小云一脚已经踩进了后排车座,回身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可以的。”安易持笑了笑,膝盖顶着把箱子推进后备箱,眼见着车厢沉了沉,“你先坐吧。”
片刻之后,车子稳稳起步,车门隔绝了滞闷的暑气,载着沉默的三人往学校走去,安济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又开始发呆的安易持,隐蔽地皱眉
安易持良久之后伸手触碰车窗玻璃上自己隐约的镜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懦弱的,不再抵抗的,百依百顺的,陌生人。
他突然回想起脑海萦绕的诗句,兀自松了一口气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朔桑大学西门,垂直正对的银杏大道端口,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各色展牌和简易棚子在宽阔走道上野蛮生长,好不热闹。双向八车道被学生和家长堵得宛如一条急待疏浚的河道
梁断鸢坐在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的遮阳棚下翻看名单,一条腿藏在横幅背后,一条腿从桌子侧面伸出,勉强不越过边线,跟腱修长胫骨笔直,论长度来说,蜷缩在这里的确是有些委屈
抬手看了眼表,正是11点整,温度越来越高,层层树荫也遮挡不住,让人难免有些烦躁
不过这个闷葫芦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个哈欠捂在手心,就是烦的直挠脑袋,瞧着也只像是有些困
“还以为勾搭学妹这种事只有我这种人才做,没想到你梁断鸢仪表堂堂的也露着条美腿勾引人呢!”陈琛兜着几瓶冰镇矿泉水穿过马路,笑嘻嘻的先声夺人,“困成这样,晚上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早上打球才知道我是新生的班主任,没来得及换衣服。”梁断鸢接过水喝几口,浇灭了心浮气躁,有选择的忽视了某个问题
“又没看班群通知吧。”陈琛绕进来找个位置坐下,幸灾乐祸,“多亏你假期不回家呀,不然一个班的新生,都被你放了鸽子,你这鸽王的称号在大一年级也要坐实了。”
梁断鸢扯着嘴角笑一声,没接茬。鸽王称号由来已久,他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辩驳的。
陈琛爱热闹,极其擅长张罗集体活动,只是十次里有九次都喊不动他,一开始还体谅,觉得他就是忙于兼职学习没工夫。后来有那么三五次,“不幸”撞见陌生男女把一身酒气的他开车送到校门口以后就认定了,这孙子就是愿意跟着陌生人出去鬼混,也不愿意和幼稚无聊的他们出来玩几天。
梁断鸢不大爱说话,就更不懂得解释。幸好陈琛是个没心没肺的,两人倒也相处的很好。
“你们这儿没什么人啊……”陈琛环顾一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棚,“你看看我们那边,一个个都不知道是哪个院的,我压根儿没见过,就凑进来要给学妹帮忙,挤得我这个正牌班主任都待不下去了。”
梁断鸢顺着他看过去,果然见熙熙攘攘一大堆人都围在建筑学院的棚子里,不时从人堆里脱离出一两个提着行李箱子的,快步搬到守候着的“小白龙”后排座上,然后殷勤备至,围着学妹打转。
理工科学校,男女比例接近9比1,于是女生占了大多数的建筑与设计学院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格外有人气。
其实不怪陈琛守不住关卡,他身量不高,垫着脚才勉强够到180的门槛,又生得一副稚嫩可爱的面相,宽松简洁的服饰搭上一脑袋卷毛,平白又小了几岁。在学校呆了两年,还总是被人学弟学弟的喊,尤其在这种人多热闹的场所,从宿舍楼走过来,一路上都有人要给他介绍新生优惠的手机卡,离威风霸气实在差的远,更别提镇压什么场面
“光顾着挤出来了……”但好在,陈琛自己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的,托着腮静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伸手虚虚地在脑袋顶上摸索,“快帮我看看辫子是不是歪了?”
第二章——旁观惊鸿一瞥
“好得很。”这话是唐宵征说的,他携着一股热浪而来,拿过陈琛手边的水猛灌一气,罢了才掸了掸那脑袋顶上翘着的一撮卷毛,“只是留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去趟理发店,你妈让我监督你尽快剪了。”
“我不!”陈琛没回头,听着声儿就知道是他,只伸手护着脑袋,不住摇头,试图晃掉他妈绕着他念叨的神情,“小辫儿就是我的生命,不能剪!”
“呵,由不得你。”一瓶水被他喝的见了底,垃圾顺手扔进桌边的篓里,一声轻响引得陈琛嘟嘟囔囔回头去看,十分痛恨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行为,“买了一兜水,结果又喝我这打开的,拧个瓶子都不肯,懒死你。”
唐宵征扯扯嘴角,自然地忽视抱怨,一边挽袖子一边解了领口两颗纽扣,锁骨和喉结甫一露出,就打破了方才衬衫长裤的禁欲,裸露的小臂伸展拿了桌上的新生名单,显露出健身房里精心培养过的肌肉线条,“坐到几点才能去吃饭?我穿这一身快中暑了。”
“干嘛穿成这样。”陈琛打量着笑出声来,“找罪受呢?”
“早上有博士生那个项目的开题答辩。”唐宵征像是抱怨,“短袖短裤太随意了。没办法,只能这么穿。”
陈琛撇撇嘴算是回答,他和唐宵征打被人抱在怀里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就认识了,此后十几载人生朝夕相伴,对他这幅龟毛的性子熟的不能再熟,是以想吐槽也找不出什么新词儿。
只是这个衣架子小时候有靠谱的妈妈给搭配衣服,长大了又不知从哪儿习得了极完善的穿衣经验,不管在什么场合,总是衣着得体落落大方的;反观他,小时候深受妈妈碎花审美的荼毒,又总被姥姥奶奶裹得像个球,长大了虽有心拾掇,可硬件限制实在没有那样的宽肩长腿,竟是从没在这上面赢过,一时有些沮丧
“干嘛呢……”唐宵征被他哀怨的神情逗乐了,“羡慕我啊?”
“嗯……你好。”一声有些犹豫的招呼打断两人对话,融入了背景板险些睡过去的梁断鸢先反应过来,咳两声坐端正了,“计算机系在这里签到。”
他的视线从桌面正对及腰的高度一路上移,扫过来人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掌,漏出领口的精致锁骨,最终在含笑的面孔上定了一瞬
“哦。我是二班的。”安易持顺着他的手势在桌前坐下,看着梁断鸢从一沓名单里翻出一张来,对着照片认人,“二班就在我这儿签。你是……安易持?”
“对。”高考前夕征集的照片,由高清电脑摄像头拍摄,印在签到表上糊的见牙不见眼,安易持点点头心道一声佩服,端正地签好自己的名字礼貌地递还,“这样就可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