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只有肩膀随着急促的喘息剧烈颤抖。
确认这是易晖后,周晋珩收紧手臂,下巴抵上埋在胸口的发顶,边松一口气边说:“没事了,别怕,我在这儿。”
山终究是没下成。
雨越来越大,眼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易晖本想继续下行,奈何被雨水浸润的石板路比泥路还要难走,几乎一步一滑。周晋珩走在前面,伸手过去无人肯牵,只好侧着身体走,用抬起的胳膊虚虚护着他。
易晖觉得这样更危险,索性不走了。刚好到半山腰的平台处,他走到空地上,把身上的防雨布和背包摘下,开始搭帐篷。
他没搭过这东西,哪怕是方便操作的便携版仍然很伤脑筋,支架穿进孔里也不知道该撑在哪儿,弄半天发现装反了,拆拆装装又是一顿折腾。
后来是在周晋珩的帮助下搭好的。
周晋珩刚出道的时候接过一个当兵的角色,为了演得逼真,他在进组前自学了许多生存技能,其中就包括搭帐篷。周晋珩学什么都很快,当时陪他在家练习的易晖还挺郁闷,希望他能多搭几次给自己玩。
因着不期然想起往事,蹲在帐篷里的易晖看见门帘掀开,竟忘了拦住周晋珩不让他进来。
哪怕由于刮风下雨帐篷里面嘈杂吵闹,易晖还是能听见动作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随之而来的是一束暖黄的光,照亮了周晋珩被雨水浸湿的脸。
“外面天黑,这个你拿着。”他弓着身体,单手撑地,把手机放在易晖面前的毯子上,就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退到门口,即将把门帘放下时,又加了一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帐篷搭上了,包里有吃的也有喝的,连换洗衣物都有,真在这儿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说到住一晚,易晖就不免想到说要跟他在山上露营的唐文熙,刚才搭帐篷的时候周晋珩说那两人下山找支援去了。虽然知道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方法,易晖还是在心里把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数落了一顿,心想要不是你眼里只有那个杨成轩,至于把我一个人丢下么?
换上干净衣服,气就消得差不多了。易晖拿起手机发现这会儿有两格信号,忙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诉江一芒下雨自己被困在山上,等雨停了就回家,让她转告妈妈不要担心。
江一芒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天哪哥你一个人吗?”
易晖冲门帘看了一眼:“不是,还有别人。”
“哦,我知道了。”江一芒情绪跳脱,刚才还紧张兮兮,这会儿就笑开了,“那你们好好玩啊,别着急下山,明天早上回来都行。”
易晖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从包里摸出纸巾时,忽而想起刚才灯光下滴着水的一张面孔。住着人家搭的帐篷,用着人家的手机照明,易晖心虚又理亏,伸腿比画了下,觉得帐篷里面的空间不算小,两个人也不至于转不开。
何况外面还下着雨,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把人家丢在外面淋雨。
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确定已经把自己完全放置到江一晖的状态中,爬到门口,将门帘掀开一条缝,冲外面道:“雨好大,你进来一起躲雨吧。”
一顶立于半山腰的小帐篷,半遮的门帘里透出一点晦暗的光。
易晖递纸巾给周晋珩,顺便自己也抽了一张擦眼睛。睁开眼时发现对面的人正看着自己,易晖下意识垂眉敛目,生怕周晋珩看出自己哭过。
幸好刚才的雨够大,没人看见他精神松懈的瞬间溢出眼眶的泪,幸好此刻的光线不足,一丁点泛红的痕迹不足以让人捕捉到。
周晋珩也没看多久,就将视线掉转去别处。至少从姿势上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自在,一条长腿盘起置于地面,一条手臂搭在曲立的膝盖上,掌心朝里自然下垂,易晖瞥去一眼,刚好能看到他手侧已经结痂的扭曲伤口。
看着就很疼。易晖打了个寒噤,分散注意力般地又去翻背包,翻出一条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毛毯,看颜色是跟帐篷配套的。
绳子可能是江雪梅扣的,打了好几个死结。易晖没留指甲,折腾半天一个结都没弄开,筋疲力竭打算放弃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把那捆成团的毯子拿了过去。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一包烟,周晋珩挑出一根没碰湿的烟叼在嘴上,点燃打火机后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可以抽烟吗?一会儿就好。”
易晖愣愣地:“啊,可以。”
周晋珩熟练地把叼着的烟点燃,然后放下打火机,拿着烟去烫那绳子,随着一股布料烧焦的味道掠过鼻间,绳子散开了,烟头按下的位置和力道把握得刚好,毯子一点都没烫坏。
接过来的时候,易晖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私心把所有想说的都包含在这两个字里了,包括感谢周晋珩返回来找他。除此之外他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实质的交流。
或许是因为前几次不太愉快的碰面,还有今天当着朋友的面也没给好脸,周晋珩本来脾气就差,听到感谢也没应声,自顾自把烟塞回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撩开门帘把烟雾吐了出去。
如此反复几次,不想关注他的易晖也忍不住把无处安放的目光再次分一点到他身上。
记忆中周晋珩只在拍戏时因为角色需要抽过烟。
他出道时才18岁,在最叛逆的年纪里被家里强押着订婚,那会儿大抵是他活得最压抑的一段时间,即便如此,易晖也没见他自甘堕落,喝酒应酬都是点到即止,更别说抽烟了,有人撺掇他抽他也不上当。
而此刻,那两片形状美好的薄唇中夹着一根烟,火光随着烟草燃烧明暗不熄,待到那支烟转移到食指和中指之间,呼出烟圈的声音宛如叹息,听得易晖恍惚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