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从林骁借走的那一把刀上都能看得出来,否则以往他们哪里来的宝石镶嵌刀鞘?
人不穷了,日子好过了,羌人这些年便安分了许多。他们还没滋生出野心,可朝廷的防备却已经紧随而至,否则光为了保护商队不被那些山匪侵扰,朝廷用得着增加那么多驻军吗?!
说到底,那些驻军防备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狄蕤作为羌人的少族长,心里当然更是再明白不过了。他也能看到与武威将军府联姻的好处,至少今后朝廷那边就有了将军府周旋,接下来他们只要不再聚众作乱,将来的日子也能安生下来。甚至就连这一次的□□,双方虽然都死了人,可联姻之后也是有机会一笔勾销。
与父亲一番商谈过后,狄蕤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可在临走前还是去见了妹妹一趟。他心中隐有歉疚,觉得是拿妹妹婚事换了好处,面上便也露出了两分。谁料狄萱却是冲他眨眼笑得狡黠:“阿兄放心吧,要真看不上那小子,我带他回来做什么?”
有了这句话,狄蕤便也放了心,回到信州城外等了三天,到日子便亲自领着人等在了城下。
乌泱泱一群羌人围在城下,个个腰间佩刀看着彪悍,尤其之前双方还打了一场,再看这阵势,简直跟兵临城下也没什么区别了。城楼上的军士们都有些紧张,知道内情的副将却有些失笑,尤其打眼看到狄蕤这个少族长站在最前面时,心里的大石也才真的落地了。
能不打仗,谁也不想死人。镇守东门的副将当即一乐,扭头便冲着身边的亲兵摆手吩咐道:“快,去将军府通知夫人和少将军,人家来城门口等着接人了。”
亲兵不明所以,可还是听令去了,而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过后,被家里女人们收拾得精神抖擞的林骁终于出现在了城楼上。他腰间佩着那把镶嵌了宝石的弯刀,紧张得手心冒汗,身后还跟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妹妹。
林赟登上城楼之后就探头往下瞧了一眼,看完之后“啧啧”了两声,然后便冲着亲哥打趣道:“这阵仗,别不是怕你悔婚跑了吧?!”说完又笑:“看来我那嫂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林骁不接话也不脸红,实在是这两天被打趣得多了。他只是有些紧张,虽然游记他已经重新买回来看过了,可还是害怕书上的东西是杜撰的,自己这几天心动也全是自作多情。直到看到城楼下静候相迎的这些羌人,他才终于放心,也慢慢激动起来。
这婚事来得虽有些莫名其妙,可说实话,他心里对只相处过半日的狄萱其实是有些喜欢的。
已是中年的副将哪里看不出年轻人的心思,他笑呵呵的说道:“恭喜少将军了,今后羌人顺服,咱们兄弟也能过些安稳日子。”说完又问:“要打开城门吗?”
林骁是骑马过来的,开城门就能骑马出去,便利的同时也算是试探对方的态度。不过林骁的理智显然还没有被婚事冲散,当即摆摆手道:“不用了,安排个吊篮放我们下去就行。”
林赟是要跟着去的,除了能跟她哥相互照应之外,她也相信夏晗的判断,所以便想跟去瞧热闹——如果不是带上夏晗不方便,这般场面她其实也想带着媳妇一起的。可惜现在局势多少还有些紧张,这个热闹夏晗是凑不上了,只能等羌人退兵,林骁成婚时再瞧个新鲜了。
不过这是后话,当下那副将也没多言,转头就吩咐人安排了吊篮放人下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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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眼下最大的危机就是羌人了,至少表面上如此,所以只要羌人退兵,整个信州城便似都恢复了安宁。将军府里亦是如此,虽说林将军一直未醒,可大夫诊断后的结果却是在好转的,母子三人轮流守在病床前,时不时再让大夫看上两眼,倒也没什么太担心的。
比起之前守城的焦头烂额,如今的林夫人算是闲了下来。而人一旦闲了下来,之前因为忙碌而被忽视的事,似乎一下子就迫在眉睫了,尤其今日林赟还跟着林骁出城瞧热闹去了。
夏晗便是在此时被请去了正院,甚至请进了正房,与躺在病榻上的林将军只隔着一道屏风!
屏风内的场景夏晗当然看不到,也不会去看,屏风外却有林夫人端坐在正位上。她端着茶盏饮了口茶,见到夏晗进门便“砰”的一声将茶盏放下了,甚至都没等她行礼问好,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和阿允搅和到一起了?!”
这是质问,身为母亲,林夫人确实有这样质问的资格。
然而夏晗听到这话却没急着解释什么,她眉心微蹙,坦然的抬眼与林夫人对视:“伯母何必再瞒着我?她追去秦州已经与我坦诚了,她是阿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赟,不是别人!”
林夫人闻言眸光便闪了一下。前次夏晗千里迢迢来信州祭拜林赟,对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自是将她的心意情意都看得分明。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得接受对方的离经叛道,也不代表她不能装傻充愣,当下便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也不否认,只道:“那又如何?”
两人对视,夏晗一时竟无言以对——是啊,那又如何呢?她的喜欢只是她的喜欢,她的情意也只是她的情意。即便林赟如今与她已是两情相悦,可在对方并不在场的情况下,她能拿着两人间的感情去与对方的母亲辩驳吗?
如果她是男子,亦或者林赟是男子,那么她能反驳得理直气壮,可现在说出来都是离经叛道!
夏晗的心沉了沉,可让她轻易放弃这段感情却是不可能的。她看了眼装傻充愣的林夫人,忽的屈膝跪了下去,沉声道:“我与阿赟,还请母亲成全!”
她到底还是直接挑明说出来了,面容严肃话语诚恳,漆黑的眼眸里似乎都写着倔强与坚持。可这显然出乎了林夫人的预料,她以为她不会说的,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隐忍,就像当年明明喜欢也不表露分毫,直到林赟“离世”,旁人这才能从她的所作所为中窥见她几分真心!
林夫人显然不知道,在秦州的那一两个月里,夏晗究竟从林赟身上汲取到了多少勇气——她与她互诉衷肠,与她亲密无间,与忆了过往说了将来。而林赟口中无论过往还是未来,里面都包含了她们两个人,对方的笃定终是让夏晗无所畏惧。
换句话说,今日这一幕,夏晗亦是早有所料,她甚至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况……
果不其然,林夫人听到她的话后更是怒不可遏。她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案几上,力道之大,让案几上放着的茶盏都跟着跳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胡闹!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样的话?!”
夏晗没言语,只倔强的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都无声的传达着坚持。
这当然不会让林夫人动容,因为不是自家的孩子,自己不心疼。可话又说回来了,林夫人特意避开林赟才与夏晗见面挑明,就是不想与女儿正面冲突。一来这会坏了母女情分,二来她其实也是担心自己会对女儿退让。如此这般放任夏晗坚持,只怕是要不好收场了。
林夫人当然不会等到那一步,她看着夏晗只是冷笑了一声,忽的拿出一只匣子朝夏晗扔去。没砸到人,正正好扔在她面前摔开了:“我再问你,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那样的话?!”
夏晗只瞥了那匣子里的东西一眼,便闭上了眼睛,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果然还是等到了,她亲手写下,亲手交给林夫人的那封和离书,如今又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林夫人没看她泛白的脸,心情说不上是快意还是愤怒,又一次重复道:“你早就写下和离书,早就与她没有关系了,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成全?!”
夏晗的嘴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可此时她却睁开了眼睛,对上林夫人的眼睛坚定的道:“我们的婚事始于阴差阳错,我不知那时是她,她那时也未倾心于我。我后悔没认出她,后悔与她分离,可那桩婚事从开始到结束,其实本就是一场错。我会与她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