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峥就跟着他走,车子缓缓地在他们身后开着,一起往阮惜时家去。
阮惜时还在李婶家楼顶帮李婶翻晒糯米饼子,不经意间往楼下大路看了一眼,就看到有辆黑色的轿车正往他们这边开过来。他没看清车子的标志,看到黑色的车就以为是潘瑶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糯米饼子跟李婶说:“我妈好像来了,李婶我先回家看看。”
李婶忙着翻糯米饼子呢,闻言头也不回地跟他说:“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做就好了。”
阮惜时就一路跑着往家里去了,他走到家门前,才发现站在他家门口的牛大爷和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他以为是牛大爷跟谁来找他,就绕过车子走过去问道:“牛大爷,您找我有事啊?”
牛大爷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跟他说:“时仔,这位是你爷爷的儿子,你爷爷的家人终于找来了。”
阮惜时听了这话后也是一阵惊讶,刚好阮峥回过头跟他对上,阮惜时看到他容貌的一瞬间,下巴都要惊掉了。
看到这个男人的模样,阮惜时都完全不用怀疑牛大爷说的话的真实性,除了亲生父子,没有任何原因能使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了。
阮峥认识阮惜时,他在教育频道的纪录片里见过这个男孩,知道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老师,也是父亲捡养的孙儿和接班人。阮峥想到这么多年,父亲就是和这个男孩相依为命,看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看待晚辈的慈祥。
“你好,我是阮峥,你爷爷的亲生儿子。”
阮惜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峥的面容,仿佛看到了年轻一点时的爷爷,爷爷离开他已经一年多了,他都快要记不清爷爷长什么样,即使在梦里,看到的爷爷形象也是模糊的,不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牛大爷见阮惜时这样直直地看着人家出神,就提醒他说:“时仔,先让人进屋里坐下,再慢慢聊吧。”
阮惜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开家门,跟阮峥和牛大爷说:“你们进里面坐吧。”
阮峥回头看了车子一眼,说道:“你等我一下,我母亲还在车里。”
他的母亲,想来就是爷爷的妻子了,阮惜时看着阮峥走到车边开门,手里紧张得全是汗水,他从来没有想过,爷爷在这世界上还有除了他以外的亲人,更没想到他们有一天能够遇上,他又是为爷爷感到欣慰,又是感到遗憾的,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爷爷的亲人了。
阮夫人今年也八十出头了,头发全白,整整齐齐地用夹子夹在耳后,穿着虽然端庄优雅,但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看得出年轻时受过不少苦。
想到爷爷那个流离失所的年代,阮惜时当下就鼻头发酸了,他想起爷爷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没和妻儿团聚就撒手人寰,他为爷爷感到难过。
阮夫人下车后看到面前这座上了年份的房子,想到自己数十年没见过面的丈夫就生活在这里,在这里死去,心中也是悲痛万千。再看到门前站的那个清瘦的男孩,就像看到了她失联多年已经天人永隔的丈夫,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连站着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好在有阮峥在扶着她,可是阮峥也上了年纪,力气有限,阮惜时不忍看他们母子俩伤心欲绝的样子,强忍着泪水过去搭把手,扶住阮夫人。
阮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不停地呢喃道:“好孩子,你辛苦了。”
阮惜时哽咽道:“我不辛苦,是我没有照顾好爷爷,没能让他等到你们来接他。”
阮夫人怜爱地拍拍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说:“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是我跟阿齐没有缘分,怨不得别人,还多亏有你,替我们在他身边照顾他这么久,我们真的很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找到他。”
阮惜时和阮峥扶着阮夫人进屋,陆择见状急忙去端茶倒水,间隙里还抽空跟牛大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牛大爷跟陆择解释说:“他们是时仔爷爷的亲人,这会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丈夫和父亲。”
陆择了然地点点头,一边泡茶一边想着这事,也许能成为让阮惜时放下一切跟他们回家的契机。
屋子里,阮夫人不停地打量着这套她丈夫住了几十年的屋子,感慨万千的说:“没想到和他失散后,他居然来到了这里,还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他过得一定很苦吧。”
阮惜时勉强地弯了一个笑容,安慰她说:“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了点,但是村民都很照顾爷爷,也很尊重他,他在村里教教书种种地,也活得很惬意,而且还有我陪着他,他应该也没觉得多苦。”
阮夫人擦着眼泪说:“当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弄清楚情况,也没联系上他,就被我大哥带着离开了我们家。后来听说我们家那边被屠了,死了很多人,尸首都认不出谁是谁。我一开始坚信他还活着,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联系方式,一直找不到他。后来时间久了,我身边的人都劝我想开点,让我带着他的孩子好好活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知道原来他当年活下来了。”
阮惜时为他们当年的惨剧感到悲痛,又忍不住问道:“那您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阮峥回答说:“这段时间不是放寒假了吗,我无聊在家里看教育频道的助学纪录片,里面刚好放到希望工程采访你的片段,我看到了你展示给记者的照片,觉得照片上的人跟我很像,就告诉了我母亲,她看了照片之后就十分肯定地说那是我爸。听说我爸已经过世,她伤心了好多天,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来看望我爸。”
阮惜时没想到他当初配合希望工程录制的纪录片除了给村里募捐来了新学校以外,还帮他爷爷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感叹着世事的巧合,感到非常庆幸。
阮夫人又请求道:“你爷爷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相片之类的,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阮惜时马上应道:“可以,您坐着等一下,我去把他的东西拿出来给您。”
说着他就进屋,把存放爷爷遗物的那个旧皮箱搬了出来。
阮夫人看到这个破旧的皮箱,眼泪又哗啦啦地掉下来,哭着说:“这个皮箱是他留洋回来时带的,当年我去码头接他,他穿着一身西装,手里拉着这个皮箱,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地冲我招手,没想到他一直带着。”
阮惜时听了这话也有些伤感,他打开皮箱,说道:“这些书都是爷爷当年带来的,您看看您有没有印象?这个是相册,这是他的记事本,虽然里面都是他记的开销。”
阮夫人看到这些物品,更是睹物思人,她一边擦着泪一边翻阅阮老师留下来的东西,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这几十年的时光一样。
阮惜时就退到一边,让他们母子俩安静地悼念爷爷。
陆择泡好茶,也站到阮惜时身边,见阮惜时怔怔地看着那对伤心欲绝的母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要太难过了,爷爷在天之灵,会看到这一切的,他应该也很高兴能跟妻儿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