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洛斯怔然注视着自己的手心,相同的焰色。假如每个亡灵所属的光焰颜色都是唯一的,那他几乎可以确定,几日前袭击他们的亡灵,跟当年格森·伦瑟尔召唤出的嗜血亡灵是同一个。
这是为什么?从他对亡灵有限的了解来看,一般亡灵只听命于他的主人。嗜血亡灵得到的应该是格森的灵魂,但现在它成为了弑君者艾略特的手下。如果不是艾略特用手段将亡灵收入麾下,那便是……
想到这一点,法洛斯登时觉得不寒而栗。
那便是,当年的嗜血亡灵,体内本就是艾略特的灵魂。而所谓的“格森·伦瑟尔召唤亡灵失败”不过是场诡秘的阴谋,引爆了事件背后一个巨大的可能性——格森·伦瑟尔或许本就是万疆帝国的叛徒,莫哥尔族的卧底和奸细,而他真正侍奉的其实是艾略特·斯图尔特。万疆帝国的覆灭,包括亡灵的屠戮,都不是命运的偶然,而是人为操纵的必然!
“该死的!”法洛斯气恼地怒吼一声,死死扯着自己的头发。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国王说的话,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以及那暴虐无常的脾气究竟从何而来。
只有一直生活在恐惧与焦虑中的人才会变得这样。因为他知道,与他们对敌的不是别人,而是深渊本身。
事情在疲惫的银麟骑士走进议事的军帐时,变得更加糟糕。
他环视一圈,在每个将领脸上都看到了相似的颓丧。法洛斯忽然很想嗤笑一声,发自内心地嘲笑当前的处境,嘲笑每个人,嘲笑他自己。
什么银麟骑士,他就是个废物。年轻的骑士甚至在想为何自己不是亡灵,手中没有那种碾压万物的力量。如果自己是亡灵,他一定要将艾略特以及那个女亡灵碎尸万段,为万疆帝国一雪前耻。
“骑士长,我们受到了黑枫平原驻军的来信。”一名将领面色沉重地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道,“信上说……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亡灵的影子。”
法洛斯觉得自己现在几乎连拿起信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双眼空茫地扫视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好半天都没有声音。其他将领按捺不住,直接道,“他们看到了幽蓝色以及青白色两种颜色,就像两团飘浮的火焰。随后蓝色消失了,青白色则走向了……兀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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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吧,罗……
我睁开了双眼,透明的冰层如穹隆般笼罩在我头顶,足有几米之厚,就像深海波光粼粼的水幕。她把我关在了这里,用亡灵之力将我锁住。我发现我身下的冰原出现一个巨大的凹坑,这个寒冰牢笼竟然是她揭下地表好几大块冰,用青白色的光焰照射,令融化的冰水填满冰块的缝隙,再度凝固而成。
“莱蒙……”
我哑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视线恢复清明,忆起昏迷前她所说的一番话,猛地挺起身,想要冲破头顶如幕墙般坚固的冰层——
“呃啊!”
从浑身上下传来的紧缚感几乎将我勒成一条缝。我跪倒在地,冷汗淋漓,发现我的皮肤上竟然画着一圈圈黑纹,外面浮动着青白色的光焰。那诡秘的黑色图腾仿佛有生命般涌动蔓延,就像缠在我身上的活藤,只要稍一动作,黑纹处便会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
我认出了这特异的生命体,为她的“良苦用心”倍感悲伤。
这是“荒沼荆棘”,荒骨沼泽特有的魔棘,不同于一般的荆棘只会缠绕在身体外侧,它会像寄生虫那般钻进去,与你的皮肤融为一体,留下的螺旋黑纹就是它们缠绕的本体。荒沼荆棘的可怕之处在于,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越是行动刺得越深。自很久以前,试图摆脱荒沼荆棘束缚的人,不是窒息而死就是疼痛而死,无一幸免。
要想活,就要安静、老实地待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她想要我这么做。
我抚摸着被魔棘缠绕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向浅蓝色的冰层。荆棘溶进皮肤,我连将它们解开的借力之处都没有。眼洞深处燃起幽蓝色的火焰,我看到那厚实的冰层内,蛛丝般纵横交错的冰缝映出了刺眼的青白色,就像一张绵密而无规则的光之网。
她将亡灵之力镶在了凝结的冰缝中。我苦笑着摇摇头,果然不止是冰层那么简单,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逃出去。
“我不会放弃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困住我,我都要闯出去……”我吃力地站起身,感到魔棘在体内又刺深了几分,寒气停滞在干冷的齿间。“菲琳……”
——你是我的敌人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我的敌人……
这个念头让我想要落泪,而她泪眼滂沱的模样还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和菲琳会拔刀相向,站在敌对的红线两侧,像两个走入角斗场的死士,只有置对方于死地才能存活。
还要以我们彼此的主人作为筹码。
我垂下头,听到了自己的哽咽声,眼眶仿佛被火舌舔舐那般灼烫。我闭上涩痛的双眼,吃力地抬起一手,忍着刀割般的剧痛,调起全身上下的力量。
幽蓝色的光球如萤虫般缓缓聚集,在我掌心里凝成一把小型镰刀。我持着它,抚摸着腹部和胸膛前,那仿佛在皮下蠕动的黑纹。背部大概也有,还有大腿,面颊。它们遍布我身体的一半面积,想必清除起来要费些功夫……
噗嗤。
这般想着,我剜下了我手臂上的第一块肉。伴随着碎肉跌落在地的闷响,我听到了魔棘枯萎干瘪的吱吱声。一团恶臭的紫黑色水汽从肉块逸出,彻底在空中弥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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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女亡灵,在时隔半天,络塞湿地的驻军传来情报。昏藤古堡的三万士兵绕过一座坎迪维雅山,分两队朝兀鹫城进军。
“撤离昏藤古堡,让驻军退往黑枫平原,我们在那里集合。”
法洛斯下达了指令,牵出一匹四肢健硕的骏马,身披银麟骑士的圣甲,戴上头盔。他眺望着莽莽无垠的雪原,半晌无言,就像在揣测自己剩余的时间。
其他将领待在后方,犹疑道,“骑士长,我们真的不继续进攻了么?”
“现在的冬霆军还剩不到一千人。”法洛斯神色木然地说,“而迟暮帝国那边随时都可以征上大量壮丁。就算我们冲进他们的领地,也是十战九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