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隆帝还活着。
凌江霍然起身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却被女儿唤住。
“爹爹哪里去?”
凌秋泛疑惑不解的看着凌江从随身带来的乌木盒中取出一只绣龙描金的锦囊,绳结解开后露出一枚亮瞎眼的黄|色金牌。
“这是……”
凌秋泛还在仔细辨认金牌文字时,危岳雁就先一步认了出来,她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免死令牌?!岳父您竟有免死令牌!”
免死金牌即为免死之意,这一道令牌示出,纵然常后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得乖乖放人。众人皆是大喜过望,唯有凌秋泛还有些不敢确定,“可是爹爹,现在皇上已经被囚禁起来,这免死金牌还有效吗?”
“那是自然。”凌江果断回答:“这枚金牌乃御隆帝亲手所赐,所谓君无戏言,哪怕现已经被囚禁,只要金牌还在,他还活着,承诺就依然算数。”
凌江字字落地有声,将犹豫难断的钉子一枚枚稳当当的敲在众人的心上,“即便常后不愿,也只能遵循圣意,毕竟她现在,只是皇后。”
当年离京前夕,御隆帝赐下这枚免死金牌。
可那时故友已死,曲家倾覆,他又已经辞去官职即将远赴吴郡,免死金牌在手,又能救何人?徒留讽刺万分罢了。
凌江长叹一声,“而今看来,这万事因果,穷通变化,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安排。”
***
四爪金龙或盘或飞,雕镂精致的屏风排开一丈之宽。金丝楠木移步易景的特质在微弱烛光下发挥到极致,半幽半明间光华流转,暗室之中,整个宝座台仿佛在闪闪发光。
而与之格格不入的,在原本放置龙椅的宝座台上,极为刺眼的横着一具棺材,虽同样是金丝楠木所制,却有股说不出的诡异。
常后行至宝座台后,果然从屏风和墙壁的空档里寻到了她想要寻找的目标。
龙袍皱巴巴的糊在身上,帝冕滚在一旁无人拾取,若不仔细看定认不出这缩成一团的是大夏至尊御隆帝。
“荒唐……荒唐……”
他口中喃喃自语封桎于将下巴挑起的玉簪上,冰凉的触感似毒蛇吐出的信子,在柔软的皮肉处流连。
“荒唐?”常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连带着手上握着的玉簪都随着她身体幅度微微颤动。御隆帝惊恐的睁大眼睛,整整数十个昼夜不见天日,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虚有其表的宝座台以及身死之后的长眠之处,加之一系列特意为他安排的“厚待”,御隆帝的精神已经被摧残的极为脆弱,仿佛呼吸一重都会绷断。
常后却不为所动,一脚踏上这纤细敏感的神经,还要重重碾上两碾。
“你强娶敌国之女时,怎么不觉得荒唐?你听信谗言杀死忠良时,怎么不觉得荒唐?你赐女妻于肱股之臣平衡朝中权势,叫他们两败俱伤时,怎么不觉得荒唐?你明知人有反心,还赐其玉圭供其调兵遣将时,怎么不觉得荒唐?……荒唐?呵。”
常后指上用力,玉簪尖头又往里怼进一分,低沉的声音想抽尽了内质,干哑的肉质嘶磨撑着厚重的气息响在暗室,霎时若鬼火重重,鬼魅低语,“整个大夏,最荒唐的人……是圣上你啊。”
“朕,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御隆帝赤红着一双眸子,双手并用的想要撑起来却重重跌了回去。抽丝严重的袖袍像失了生命的羽雀,带着身上七零八落的碎羽滑落天际。
常后眼角余光瞥见,嘴角已然翘起,“这么抗拒吗?即便手筋脚筋已断,也要拼了命从那棺材里头爬出来。”
大夏的服饰皆有规格,布幅受规格所限,独龙袍不限。因为帝王之衣讲究“天衣无缝”,特制机杼制作出的龙袍不易拉丝,想要将龙袍勾成这副惨样,按照寻常操作那是肯定办不到的。也只有御隆帝手脚并用拼尽全部气力翻出棺材,才有可能被棺材上的尖利长钉的划成碎条。
她蹲下身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曾经端坐明堂气度恢弘的帝王瑟缩的像个饱受凌虐的孩童,语气不禁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宠味,“这有什么呀?你是君王,君王百年之后都要睡在这样的棺材里头的,我只不过让你提前休息了,难道不好吗?”
宝座台是与金銮殿上无异的金丝楠木制成,至高无上尊荣无匹,你依然是大夏的君王。只是宝座台前没有百官朝拜,曾经执掌玉玺的手心空空如也。
你以为自己掌控着大夏王朝的最高权力,其实不过是在这份诱惑之下匍匐的最近的奴隶罢了,一生都在为权力所操纵,为权力所奴役。
“如何?这种只能睁眼看着,却无法再控之于手的滋味,好受吗?”
御隆帝干涩的嘴唇开始微不可查的颤动,渐渐的颤动越来越明显,喉咙里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些什么,常后微微蹙眉向前俯了俯身想要听仔细,骤然一声暴喝响在耳边,震得她整个人向后一仰。惊魂未定的常后霍然起身,抬手将玉簪直接刺入御隆帝的大腿上,御隆帝哆嗦着继续发出哀嚎,长柄玉簪随着常后的愤怒一记记落下……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潜入暗室跪倒在常后身旁,颈上一只勾尾蝎子随着呼吸微微鼓动。
“前丞相凌江持免死金牌在殿外求见。”
即将再次落下的玉簪凝滞半空,常容珂难以置信的眸中闪过一道寒色。
***
站在殿门外的夜色里等了一夜的凌江,等来的是一声响彻皇城的丧钟。
接着凌大丞相就在继而到来的三万声丧钟里凌乱了,一名内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气喘如牛声如游丝,“陛下驾崩了!”
帝王崩,丧钟三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