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杀了她吗?”凌秋泛柳眉蹙起,这是她嫁给危岳雁之后,第二次见到危岳雁的暴戾。沙场上几年打磨下来的人,脾性里自生一股肃杀之气,只是这样的锐利应该对的是敌兵,是恶徒,而非是这些孱弱之辈。她摇摇头继续道:“我们只是来寻求解决的方式,你这样岂非把事情变得更糟?”这里是金陵城平旸坊,不是你可以大开杀戒的战场。
最后这句其实才是凌秋泛真正想说的话,只是她不想在这里暴露危岳雁的身份,一旦暴露那比直接以贵女身份杀了人还麻烦。虽然她没说,危岳雁却是领会了她的意思,低头认错。转而瞪了那勉强支撑起身体,哭的梨花带雨的舞姬一眼,不知怎么,心中那股子杀意仍旧未褪,她对凌秋泛道:“你说的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人方才把那位老妇人推下楼去的时候,有没有存过杀人之心?”
凌秋泛沉思片刻,“那也该由衙门的人过来制裁。”
“哎呦误会了误会啦,我们拢翠啊,刚刚是不小心把人摔下去的,绝对不像两位姑娘说的那般心狠手辣啊。”老鸨见势不妙,立刻过来赔了小脸,接着拉过拢翠的手,将人拉到堂下,拽过老妇人跟前,道:“还不快向息婆婆道歉。”
那拢翠抽抽搭搭的,一点都没刚才推人下楼的狠劲,其实她也是因着前几日来了位侍郎家的公子,对她喜欢的紧,成天丝绸啊珠宝啊的往楼里送,单单就看她出场的舞。沉寂了一年终于有了盼头,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以为落到实心人了。所以有些时候会耍耍性子,越发看不起人。方才那一推确实没存什么杀心,但也绝非真的无意,只是狠心值和胆量没有统一大小罢了。
现在被危岳雁掐了脖子,又被老鸨这么牵着手拽着人过来道歉,心里那股子虚浮的气焰早就破了,老老实实的垂下头准备道歉,还未开口,却听到云梯顶上三楼不知那间雅阁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道清雅的女声。
“不知贵客驾临,湫婳有失远迎。”
言落,一个白衣抱琴的身影随着这句话音,如从云端飘落人间。众人抬眼看去皆微微张口,悦己楼的大堂里顷刻发出一片抽气声。
今日这盏茶水钱付的可真值了啊,居然见到了悦己楼的花魁娘子——湫婳。
危岳雁听见一个“湫”字就不禁蹙起眉头,再见到那人抱着琴下来惺惺作态的模样,更是心生厌恶。凌秋泛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倒不如她妹妹那样别扭无措,只要不行污浊之事,她自清风朗月般从容。此时听见所有人的抽气声,便知这女子地位不低,心生好奇也跟着众人一样抬头看去,却见这个女子的模样倒与自己有些相似,人在遇见和自己类型很相似的人的时候,总会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有些人是抵触,有些人则是好奇,想要更接近的去一探究竟。而凌秋泛则两者皆非,因为危岳雁此时已经拽了她的手往楼下走。
“非亲非故迎什么迎。”危岳雁不耐烦的走到那被叫做“息婆婆“的老妇面前,从衣襟里掏荷包,极不耐烦的问道:“开个价吧,我今天要带这位婆婆走。”
那个湫婳这时候下来,肯定不是为息婆婆说话的。她反而还有意无意打断了拢翠的道歉,若是真有一副良心,早在楼上就该听见楼下的动静,以她的身份处理这些事情一定要比她这个外人来处理的方便。可见这个湫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不过是笼着一层皎洁月色的夹竹桃罢了。
这样的环境下,这个息婆婆躲过了今天一劫,也会有明天的劫,一条命终究要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危岳雁觉得既然自己遇到这个事,那就花点银钱将她的卖身契取了,带她离开这地方,去外面哪里都行。
“息婆婆是悦己楼的老人家了,就算客官要带走,也得问问息婆婆自己同不同意呀。”那个名叫湫婳的琴妓已经坐到她一直以来做的位置上,云梯视角最好的地方——生莲台。
一曲莲生,曲毕莲谢。虽然带了些戏法的技巧,可配上她卓绝的琴技,倒却有种令人如痴如醉之感。
凌秋泛转头同那个息婆婆说:“婆婆你无须害怕,我和我的良人在金陵有一处小宅,可以暂且安置您。这里后续的事情我们也会想办法帮您解决的。”
那息婆婆倒是没有凌秋泛想的难劝,听见凌秋泛这番话之后点点头,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老鸨看上去有些难堪,看了看自顾自调弦的湫婳,又看了看面面相觑比她更无措的舞姬,拢翠早已经停止哭泣站在一侧,也就剩下一群吃瓜看客,看这一场闹剧如何收场。
这件事其实说顺利也不顺利,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但总觉得这样就让人把人赎走的话,悦己楼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呀。老鸨直呼头疼,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悦己楼的表面当家,如果悦己楼的面子掉了,根本就没办法和上头的老板交代。心里纠结归纠结,在危岳雁杀人似的眼神逼迫下,她也算是爆出了个数字:“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危岳雁震袖怒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刚才对这位婆婆的态度,完全值不了这个价呢!”
“客官这就不讲理了。”
湫婳调完弦,托腮往下看。神情冷冷的,莲台附近有香雾缭绕,加上她白衣白裳,乌发如瀑,恍似仙境中的姑射仙子遥视人间。这番景象原本是极美的,可是在危岳雁看来,怎么看怎么令人作呕。
其实悦己楼还是蛮有趣的,他们楼里的人在闭鼓更前和闭鼓更后,或者说是在有贵胄子弟时,和没有贵胄子弟时,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模样。只有这个花魁娘子,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不怎么爱搭理人。或许只有楼里的人才知道这个湫婳,虽然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美人的模样,但其实在闭鼓更前,她的言辞犀利的像一把磨得纤薄的刀锋,擅长在柔软的脏器间轻轻刮挠,而她就冷冷的欣赏鲜红的液体流淌出来的模样。
但若是在闭鼓更后,她的清冷就多了一种无情也动人的意思,别看她只是坐在上面弹琴,其实她一直在关注着每一个客人的举动,一直在留心每一位贵客的喜好,和底线。她会像一只冷傲的狸奴一样,总是看似不经意的在那些王孙公子的底线内撩拨,触的人心痒难耐,她便又回过头去弹她的琴,再不多给一个眼神。
“说好的给足够的金钱来替息婆婆赎身,怎么妈妈开完了价,客官就又不肯了呢?难道客官是觉得我们悦己楼里的人,好欺负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云梯莲台
危岳雁登时暴怒,但又碍于身份不能反唇相讥,因为在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情况下,有理也会变得没理。正揣摩间,身后的凌秋泛走了过来,扬起一抹冷冰冰的笑。
“男子之间辩斗可留名青史,我们今日就此事据理力争两句,虽深远不及古人,断不至于落下一个欺人之名。还是说湫婳姑娘始终认为,我们女儿家就注定要低男人一等?身为金陵城第一楼的花魁娘子,竟如此自轻自贱?”
凌秋泛话音一落,危岳雁就笑出声来,结果就是被自家夫人冷冷睨了一眼。
那个湫婳几时被人这么怼过,初时只被危岳雁夺去了注意,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凌秋泛来。若说危岳雁是一轮骄阳,这个跟在她身旁的女子便似一弧皎月,冷冷淡淡不争不抢,却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停滞在她的身上。自小落在花街柳巷培养出的危机意识让湫婳知道,这样的女子,只要今日站在这里,就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劲敌。
她当然知道凌秋泛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没有什么威胁,但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青楼的花魁便也罢了,偏是金陵城拔得头魁的娘子,纵然已经享有万众瞩目,也不能眼睁睁由着她分走本属于自己的光芒。不论凌秋泛今后去到哪里,今日被分走的目光,都很难再聚回到自己身上。这样的情况是决不允许的。
“客官是读书人,奴家不与客官相争。”湫婳暂避锋芒,没有傻到和凌秋泛硬磕,“两位客官想要赎人却又不愿出赎金,着实令人为难。”
“你们狮子大开口,倒还有理了?”危岳雁冷笑,心里一笔一画将对方的模样刻下,准备回去后找个时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琴妓修理一番。
“客官莫急,想要赎人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湫婳道。
危岳雁不耐烦,“什么办法?”
湫婳信手在调好的琴弦上拨了两声,琴不似筝,悦己不娱人,故而音声远泛却不响亮,可不知她端坐的莲台上有什么特别的构造,那琴声竟然能传下云梯泛到大堂中每一个人的耳边,可待反应过后想要细细赏听,却又难觅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