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青年究竟是不是天然可以接受同性,他都不该那么做的。吴久生和他不一样,他死寂的前半生只有儿时的贫穷、不堪,和成年之后深深的失败。他将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一声不响地蛰居在坪乡这样混乱闭塞的地方,原本只是想苟且潦草地了结这一无是处的人生。可吴久生还那么年轻,他甚至都没有完整地见过这世界的全貌,没有真的看清过未来可以是一副什么样子。他比自己有前途,有奔头,有无限的可能性,更不要说还有他的家人。
胡达的心忽然绝望地沉了下去。
虽然青年并不曾表现出多少与家人的亲密,可人毕竟都是有家族亲人的。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吴久生父母的名字,他该怎么去面对那些长辈?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自己因为一时的激情和自私做了这样糟糕的决断?
那不是一件小事,吴久生可能会因为他而耽误自己的一辈子。想到这儿,胡达心中就连最后一丝的抱过青年的餍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回忆起青年弯折着腰肢陷在自己身上的触感,没什么分量,那么轻,那么生涩,像是一个不注意,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这个人带走似的。在那个瞬间胡达的心中曾短暂地升起过几秒钟的恐慌。现在他冷静下来,那股恐慌反而叫嚣着全部翻卷了出来。
他方才还在庆幸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只是把彼此的喜好挑明,上了手而已。如果还想回归清清白白的生活,也不是没有退路。可那个念头刚一闪现在脑中,便被胡达自己的恐慌击倒。
他一个人过了太久的糜烂日子。久到只有他自己知道,尽管表面看上去的胡达是个克制欲望、勤勤恳恳生活的人,内里却早已经烂了、死了,活像一盘散沙,行尸走肉。他失去过太多东西,付出过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才换到如今这孤苦无依的生活,现在好容易让他遇到一个能令自己产生在意的人,他哪怕只是稍稍想象过一瞬将青年搞丢的情形,胸口都会压迫到无法呼吸。
他太清楚自己了。即便是冒着毁掉他人人生的风险,他也想牢牢将青年攥在手里,绑在身边。
如今的胡达早已变成一个烂人,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早年的朋友,像是许崇文,那样努力地想要联络他,与他重修旧好,他却依然可以视若无睹,远远躲开的缘故。
无人知晓的过往里那些沉重的秘密不知不觉将他淹没,也不知过去多久,胡达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子,用枕巾蒙住脑袋,满心疲倦地睡去了。
他忘了去注意楼下冲水的动静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其实早就停下了。吴久生洗完澡,赤/裸的披着一条浴巾,始终静静地站在那扇门外。脑袋里的混沌终于随着流水被清洗干净,现在的吴久生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斯文沉静,可灵魂深处却仍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震荡不止,心悸一般。
他注视着眼前的门,直到门的另一侧传来胡达隐约的鼾声,才几若不可闻地呢喃出一句:
“你都不是能陪我一辈子的人,做什么要招惹我……”
第六章
隔天胡达睡到自然醒来,才正是晨光熹微的时候。青年昨晚和他交换了房间睡的,胡达走到青年睡觉的那间房门外停了一会儿,从门板下方逸散出一些冷气打在脚背上,空调显然还开着,胡达推测青年应该还没有醒来。
他摸到楼下,草草洗漱完就开始准备早饭。
他从厨房的货架上翻出一打平时不怎么用的蒸笼,洗净了铺上纱布,又从密封罐里倒出面粉和成面团醒发着,同时从冰柜中拿出之前包燕饺剩下的那部分肉馅、腐皮、和一块猪肝,淘好米,在炉子上滚了起来。
一个小时的时间,胡达蒸了两屉猪肉包子,又用腐皮、猪肝、和瘦肉熬了一锅及弟粥。他不知道吴久生到底是哪里人,拿不准他的口味就南北式各准备了一样,想着一会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一问。
就在他把热粥一勺勺往外盛的时候,吴久生踩着拖鞋踢踢塔塔地下楼了。胡达本想和他打个招呼,可平时他们像这样各自起床洗漱的时候从来就不打招呼,“早安”两个字黏在胡达的嘴上,硬转成一声咳嗽。青年也压根没有理他,眼神都没有与他对视地直接就进了卫生间,胡达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瓷碗粥,盯着那扇紧紧闭上的卫生间门。粥碗的瓷很薄,拿在手里没一会儿就热得搁不住手,胡达被烫了一下,“嘶”了一声放下碗,捏住了一只自己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