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思弦将一样东西扔在了桌上。是那半枚装在证物袋里的纽扣。
“你的工友都说这东西是你的。”闫思弦道。
他故意先不提及纽扣的来源,以免胡叔狗急跳墙的抵赖。
果然,胡叔犹豫了。他并不知道这枚纽扣对于案件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衣服上的确有这么半枚纽扣,不知纽扣什么时候不见了。
而且他很清楚,套在破棉衣里面的一件捡来的呢子大衣上还有两三枚一样的纽扣。没法抵赖。
胡叔局促地想要缩回手摸一摸那些扣子,他就像一只老狐狸,在陷阱边不断地观望试探,但就是不往下跳。
他沉默着,又看了一眼闫思弦,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他希望闫思弦能再给一些讯息。
闫思弦便真的给了讯息。
“肖川的尸体找着了,你的扣子在他喉咙里。”
胡叔的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
“找着了?找着了?……小川儿……”他喃喃道。
胡叔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只是长辈在呼唤一名家中小辈。
“你的工友都交代了,现在该你了。”闫思弦道。
“我……我……”
出乎闫思弦的预料,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后,胡叔既没有询问其他工友是怎么交代的,也没为自己狡辩。
他只是感慨了一句:“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于是闫思弦知道,这可能是数天来他碰到的最简单的一场审讯。心理战的过程可以省去了,因为嫌疑人已经认输。
想来,胡叔在这些天已经想明白了,只要工友们的交代达成了一致,他便无法翻身了。
他只能认命。
这个老人已经经过了好几天思想斗争,他无数次试图想一个能够自救的办法,最终只是认清了已经无力回天的现实。和肖国所交代的情况基本吻合。
他只是在最后替自己辩解了几句:
“想回家有错吗?……为什么我们干了活儿,那些人却不给钱?要不是那些人,小川儿会走上那条路吗?要不是他们,我会为了几百块鬼迷心窍吗?”
“试过报警吗?”闫思弦问道:“有没有找过……有关部门?”
闫思弦其实很不愿意说出这几个字,因为他本人就不怎么信任有关部门。在闫思弦的印象中,前些年拖欠农民工工资成为全民关注的焦点时,各地政府都曾设立过讨薪办,专为被欠薪的农民工提供法律援助。
但讨薪结果如何,具体帮到了多少人,要回来多少钱,没人知道。至少墨城的讨薪办就从没公布过这些数据。
没有数据,怎么证明工作有效呢?哪怕像公安机关似的,不定期开展退赃活动,跟领回失物的失主合个影,也算有些成绩。
所以,当胡叔对找有关部门这一提议表现出一脸迷茫时,闫思弦觉得太正常了。
于是他很快揭过这一篇,又问道:“那你们也可以联络家里,先让家里打百来块钱路费,今年没挣上钱,明年还可以继续出来打工,何必钻这个牛角尖?”
胡叔长长叹了口气,“怕村里人笑话,以前我带后生出门打工,年年都挣得不少,他们高兴,我脸上也有光。村里好些跟我同辈的,自己身体不好没法出来打工的,都争着抢着把小的送我这儿来,让我带着,今年……哎!点儿背啊,一出来就不顺……我没脸回去啊……
……还有我家婆娘……只认钱,只知道打牌,有钱就伺候我吃喝,没钱恨不能天天站门口骂街,我真怕回家啊。不敢回,就撒谎呗,说接了个多好的活儿,能挣多少钱,等挣了钱就回。
哪儿有活儿啊,谎越撒越大,根本圆不起,家里又催着要钱,我电话没停机那会儿,天天打电话发消息,问我钱挣到哪儿去了。
别说小川儿家躺个病人等着用钱,我都快让家里逼疯了……”
胡叔摇着头,“我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鬼上身了……”
闫思弦知道他已说不出什么新花样,准备离开。谁知这时胡叔突然挣扎了一下,手铐磕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哐啷声。他似乎想抓住闫思弦。
闫思弦便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小川儿家,对不起……”
闫思弦点点头,“我会帮你转达歉意。”
于事无补的道歉并不能打动闫思弦,况且,闫思弦很清楚,有些已经定罪的嫌疑人声泪俱下的道歉,不过是想获得被害人亲属一句谅解,好在量刑时占些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