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天之后,城区。
窸窸窣窣——
轰——
从前那些可以对抗末日,杀伤力爆表的铁链子像是一个个被驯服的士兵,正成排成列地分布在空中和地面,有条不絮地工作着,互不干扰,目的明确,连发出的声响也具有一致性。
而它们之所以有如此整齐协调的工作力,也多亏了那个来回奔波,汗流浃背,不停指挥的年轻男子。
“喂!那个,几号来着……095!你轻点,慢点,温柔一点儿,别把人摔着了,腿,你忘了把那兄弟的腿带上了!!!”
“那边那个,带了身体还要带脑袋!”
宽阔的场地,不用有所顾忌,它们发出的噪音堪比建筑场地施工现场,分贝可以直冲云霄,但事实上,一眼望去,能看见还活着的生命体只剩下一人。年轻男子顶着一副碎了一半的黑色大框眼镜,独眼怪似的巡视着值班现场,左呼右唤,他全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原本纯白色的运动服变了灰黑色,邋遢不已,额前的刘海可能是有点长,用一颗一字夹夹了上去后,露出光宣漂亮的额头,这才有了一丝精神。
其中,有几根工作失误的铁链被陆攸契纠正了过来,为了以防万一,后者再次巡逻了一圈,确认无误,这才坐下来歇了一口气,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一个偷懒的小铁链溜到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裤脚。
陆攸契笑道:“怎么?你也跟着偷懒?”
无人回答。
小铁链其实就是一个没有思维的东西,更没有灵魂,陆攸契之所以没事会和它唠叨唠叨,扯扯嘴皮子,是因为他真的要闭嘴憋出内伤了。
但每次这样尬聊之后,他都会沉默下来,之前的活泼积极仿佛是透支出来的,人会在一瞬间达到一个新的颓废高度,原本明亮的棕色瞳孔甚至变得有些浑浊。
抬头,陆攸契看着由几百根铁链打造出来的大型搬运工程,整齐划一地犹如已经设置好的系统程序,此时,心情和脑袋已经完全麻木了,如果时间倒退几年,他敢保证,自己是绝对无法在这些“尸山尸海”下,淡定地开口说话,甚至指挥工作的。
没错,“大型搬运铁链工程”搬运的不是普通物品,而是在末日过后,留下来的尸体。
这些尸体并不会腐烂,时间仿佛定格在了他们死亡的最后一瞬间,每个人就像是一张独一无二的黑白老照片,按下快门键后,便将他们当时所持有的心情停留在了脸上,好像末日只是剥夺走了生命力,而留下了这一个“扭曲的艺术品”。
江之幂拟出来的那一份方案,无论是残缺也好,完整也罢,都需要把这些人的遗体给收集起来,然后一起运往她圈出的固定位置,那地方距离这里还有相当远的距离,至于为什么,原因她也解释过,不过说得特别玄乎,上至科学理论地脉气象,下至风水玄学八卦图都能扯上关系,反正陆攸契听也听不懂,更懒得去理解,只负责照办便是。
陆攸契起身,拍拍手,对各位勤勤恳恳的“农民工”大吼一声道:“停!今天的挖掘工程就到此结束,三分钟内结束手上的工作,然后全体成员带上‘货物’,今天剩下的时间就是运输流程了!”
话音刚落,“勤勤恳恳农民工”们便快速行动起来,唰唰声响不断,却沉静得犹如死寂,它们是一个个没头没脑的机器工作坊,可施工噪音依旧肆虐高涨。
最主要的,是没有人味。
陆攸契则继续坐在原地偷懒。
刚才那个小铁链又跑过来,缠绕在他的脚踝上,然后微微用力的扯了一下。
可能是由于陆攸契刚坐下,重心还不太稳,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根铁链子实在是太“小”了,下手不知轻重,这一扯。把比他高了几倍的路攸契活生生地从石头上扯了下来,颤颤巍巍地因惯性往前踉跄了几步,终究还是光荣摔倒。
陆攸契:“……”
小铁链匍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尾部轻轻摇晃着,像是一只认错的奶狗。
陆攸契瞬间忘了自己摔出鼻血的鼻孔,抬手胡乱一抹,唯一还算白净的脸上就出现了几道红痕,往回走准备坐下的同时,还顺便调笑着说道:“怎么?巡逻警官,您找我有事儿啊?”
铁链的控制来自于作为死神的精神操作,是直接靠大脑皮层的神经末梢传达指令,电位移动输出信息,速度是绝对够快的,也可以避免了因头嘴不一致而犯的低级错误。但是,这些破坏力极强的危险分子虽然能在末日降临的时候,灵巧地去阻挡外敌,但要让他们来齐心协力干一件事,收敛起捣蛋鬼的天性,就需要操纵着的强压,这就类似于热武器很难干针线活——除非上级够霸道。
陆攸契觉得是有什么地方操作不到位,才多出了这么一个“怪胎”。
可就在这时候,小铁链又弓起了“身体”,突然弹跳起来,直接撞到了他的背上。
迟钝外加缺心眼的陆攸契,揉着腰回头,看到它心急如焚的姿态后,即便再傻,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
同一时间,一个塌方出现在了城区边缘。
铁链们虽然没有畏惧的思维,但还是下意识的躲开,给中间腾出一个“真空隔离区”来,塌陷造成的烟雾散尽之后,几乎被掏空的地下也渐渐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它们围成一个圈,缓缓地绕着这个断层不断靠拢,探出并不存在的“脑袋”,好奇心作祟地观望着。
“都散开,我刚刚说了什么?三分钟收拾打包,现在你们还剩下不到六十秒的时间!”
陆攸契的声音从后面破开铁墙,一群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铁链瞬间被击败得溃不成军,一哄而散,各归各位,更加高效率地工作起来。
“你也回去。”陆攸契侧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根小铁链说道。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颜色也从鲜红变成了近乎乌黑的暗淡颜色,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丝杀伐的气息。作为还没来得及出社会的学生来讲,他应该是细皮嫩肉的,但这三年的磨砺仿佛是时间按下的加速器,脸侧的轮廓也变得深沉起来,有时候,他在注视这某件东西的时候,周身那吊儿郎当的气息也会尽数消失,变成一个凝望深渊的审判者。
此时此刻,陆攸契唯一的想法是,为什么自己只是个近视?瞎了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