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易道:“玉仟,要我如何说你才肯相信代以安平安无事。不论是你还是代以春,又或是代以安,我从未对你,从未对他们起过杀心。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留住你而已,玉仟,我在你心里竟是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模样么?”
我又咳了两声,“留住我?留住我做什么?当初七王爷动动唇舌下了一道命令就赶走了我,如今又这般大费周章地留我,让七王爷费心了,真是罪过罪过。”我隐约感觉到黎子易在发颤,“玉仟,当年我下令赶你走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且我并非真的想赶你走,只是想做样子给夏念真看看,然后再叫文澜寻你回来。”
“凌丹多谢七王爷如此煞费苦心。”我迟缓地朝黎子易拜了一拜,“只是七王爷如此大恩情罪臣凌丹确实受不住。王爷贵人多忘事,想必是忘了当年所言,可是凌丹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忘。相处十七载,便罚十七刀,以了却往昔。凌丹对本王情深义重,本王无以为报,只赠‘断袖’二字黥面。凌家叛乱,株连九族,未保皇命不违,今者去势放逐,此生不复相见。不复相见啊王爷……”
黎子易慌张不已,“玉仟,是误会,都是误会!你相信我,我不曾说过这些话,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文澜可以替我作证。玉仟,你相信我一次,相信我一次。”
“误会?嗓子毁了,脸毁了,身子也毁了。如今你跟我说是误会,七王爷,我身上的所有的疤痕都是因你而生,每一道每一道都痛入骨髓。”我大笑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没用了。”
自顾自地起身继续往屋外走,我不再看黎子易,只一个劲儿地喊代以安的名字。“你要找他,我抱你去找。”我忙推开黎子易的手,往后边靠了靠,“罪臣不敢劳烦王爷。”一推门我便急急冲了出去。外边很冷,风一吹我浑身都是凉的。
这里是万州城黎子易的易府,熟悉的环境头一次有了强烈的陌生感。我扶墙而走,浑身都在发抖,此番我自己也不晓得是因怯而抖还是因寒而抖,或许是两者皆有。“代以安,代以安。”
“玉仟,你怎么出来了。”黎赐箫迎头跑来,忙来抱我,黎子易眼疾手快一把护住我将黎赐箫挡开。我不想理他们,却又被他二人左右夹堵脱不开身。心口一闷,不由地掩嘴猛咳,口里瞬间多了一股子血腥气儿。我握了手中血,吃力地撑着摇摇欲倒的残躯,“以安……”我隐隐看见了一身素衣正朝我而来,伸手一抓,却抓住了黎子易。
我艰难地喘息,心口处甚疼,一遍又一遍念着以安的名字,没有听到一声回应。将晕时刻,手腕上多了一丝凉意,我反手抓住代以安的手。虽说看见了他的脸,但十分模糊,我只能依据那股子浓烈的草药味来确认他是代以安。
近几日我没再看到黎子易露面,就连文澜的身影也没见过。代以安日日守在我身旁,饭食汤药皆经他手。黎赐箫也日日都来,讲些《山海经》里的异兽或者其他趣事。此番趁以安去拿药,我第一次主动搭理黎赐箫,“泰王,那年猎场一席话现下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黎赐箫很是欢喜,“我马上去安排,明日就带你离开。”
我道:“不是我,是以安。求泰王一定允诺,带以安离开,为他找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我也可以带着玉仟一起走,多一人无妨。”黎赐箫是泰王,地位权势不亚于黎子易,带走我们两个人轻而易举,只是黎子易这个难缠的人,若我跟着一道走,往后定有还有其他麻烦,说不定届时我与以安一个都走不了。我自是不敢冒险,“泰王心意我已知晓,残命如我,玉仟不敢遵从。还望泰王念在幼时情分一定应允我,如此大恩大德,玉仟来世再报。”
黎赐箫从不会拒绝我,儿时不拒绝,如今也不会拒绝。是夜,月明星稀。以安静坐在我床侧,烛火映着他枯瘦的影子,半晌无言。以春亡故多日,以安兴许是还没前去祭拜过,欲提此事又恐他伤心,每每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以安。”我握住了代以安的手,他的反应稍显迟缓,“怎么了?”我借代以安的力坐起身来,他忙道:“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水来。”
我道:“不渴。”代以安又拉手欲搭我脉象,“我没事,无需紧张。”以安静而不言,我道:“这三年多谢有你,救命之恩我此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再当牛做马还与你。”
“夜深了,凌公子还是早些睡。”以安黑了脸,似乎猜到了我接下来欲意何为。“以安,你走吧。回代家村也好,去找柳半烟也罢,任你自由,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代以安不作声,我又道,“明日泰王会安排车马带你离开。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回来,就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代以安拂袖起身,“不走!我意已决,还请凌公子不要再为我操心。”
“以安,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比我更清楚,我活不久了,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几近乞求。平日里我就犟不赢他,眼下我自然也犟不赢他,可是这次我绝对不能输,若我一死,黎子易必定不会留他。“医者理当悬壶济世,你不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我身上,如今我只是一个半截身子入了棺材的人,着实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