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南镇小门口有条河,学生们所有关于水中生物的知识都来自于它,河上架着座短桥,卖烧烤和麦芽糖的贩子常年在走人的道上驻扎,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
关捷嗜甜怕辣,爱屋及乌每次都要走麦芽糖那边。
敲糖的老头大概是看出他没有钱,抽着卷烟也不冲他吆喝,关捷从盖着蒸屉布的糖篓子前面经过的时候心里有一点点后悔,觉得他应该等路荣行一起走。
路荣行是多大一个款他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这位兄弟去买辅导书和琴弦从来不用问父母伸手要钱,不像他这种小可怜,一分一厘都来自于死乞白赖。
不过走都走了,他是不会回头的。
而且路荣行不爱跟他一起玩儿,关捷觉得那就这样吧。
只是话是这么说,在单方面冷战的这几天里关捷还是挺失落的,像是文具店里又多了一个他买不起却又贼惦记的昂贵玩具。
他朝河里踢了两颗鸟蛋大的石子,右拐左拐再过个路口,麻雀大小但人满为患的游戏厅就出现在了眼前。
如果说能为大人浇愁的是麻将和酒,那游戏无疑就是小孩的忘忧草,关捷一头扎进去,很快就被劲爆的打斗鼓舞得忘记了路荣行是哪根葱。
……
隔壁那根葱路过这个路口的时候是六点半,天还没暗,不过来自于阳光的清晰视野已经开始消退。
远处的田野里能看见不断升高的火光,那是堆起来焚烧的油菜杆,就地烧过后将灰挑开,能省去很多搬运和堆放的工作,种地的人喜欢这么干,但是路荣行不喜欢。
这时的他还不懂这种收播方式和环境恶化之间的复杂联系,只是纯粹因为有慢性支气管,而对这种扰得他咳起来没完的扬灰深恶痛绝。
不过很多年后,每当他想起这种升腾在广阔平原上的巨大火炬,心中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类似于“希望”和“自由”的感觉,因为城市的空间太逼仄了。
然而正当此时他体会不到,只是顿住脚,单跨起书包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作用聊胜于无的口罩。
就这一低又一抬的时间里,关捷就凭空冒了出来,路荣行看见他猫着腰从游戏厅溜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捂着书包,跑成了一只逃命的兔子。
而在他刚刚跑开的游戏厅门口,相继挤出来三个年纪大一些、痞里痞气的少年,他们追着关捷跑了一小段之后停下来,改为抬起胳膊用食指戳着他放狠话。
内容十分俗套,掐掉脏话之后剩下的硬核不多,就说以后见关捷一次打他一次,不打自己是他孙子。
关捷充耳不闻地往前跑,跑出老远了才慢下来,在走动间掉了个个儿,脆生生地骂对方是贼不要脸。
路荣行这时刚好隔着马路,站在那三个少年的斜对面,这阵对骂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很清楚这个贼的含义,只看见他们被激怒了,但又舍不得离开游戏厅,骂骂咧咧地钻了回去。
关捷不瞎,比完中指就瞥见了路荣行,不过他假装没有自己没有看见,旋即转过身,从路边的杂草里摘了根狗尾巴草,抽抽打打地往前走。
走了两米远他就有点想回头,不过还是忍住了。
这时两人相距大概有个三十来米,能看见人但是看不清表情,路荣行宽以待人,以为他是没看见自己,就抬高音量喊了一声。
关捷故技重施,假装没听见,紧接着又听见路荣行喊了两声,竟然小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平时他耳朵尖得要命,离得更远叫他都会回头,今天明显不对劲,路荣行怕他这是摔出的毛病,有点担心又不能表露,只能做温柔大哥状:“我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游什么魂呢。”
关捷没吭声,心说你犊子明明只有三声,哪来的半天。
路荣行看他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兼而又沉默得不像话,误以为他这回真是摔痛了,就准备搂住肩膀哄哄他。
可谁知道他的手才搭上关捷的另一边肩膀,就被对方矮着肩膀往后一绕,给避开了。
这是一个拒绝接触而且充满敌意的信号,路荣行在手落下来的瞬间陡然意识到,关捷的情绪很有可能针对的是自己。
这念头一起,就在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中显得越来越有道理。
操场上的那声谢谢、洗完脸后的不告而别,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了,不来家里写作业和蹭电视,好像也不来找自己玩了……路荣行后知后觉地细细一数,这才发现这种情况好像已经持续了一周。
关捷像是在疏远自己,可原因是什么呢?
路荣行忽然侧过头,看着只要不上蹿下跳就会显得特别老实的关捷开始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哪里得罪了他。
关捷对他的注视毫无所觉,沉默而忙碌地搞着小动作,不打路边的灌木丛,就专门挑那种坑坑洼洼的地方走。
路荣行很快确定自己好像没有得罪他,半小时前还给他撑过场子,所以关捷的别扭他不懂,但是他能问:“你刚刚为什么没等我就走了?”
关捷心说你又不稀罕我等,嘴上却不想这么说,只能撒谎:“我在教室门口没看见你,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路荣行一直在盯他的脸,见关捷的视线撞上自己就避开,脑中不由模糊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迟疑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