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依听出了衣轻尘话语中淡淡的悲伤,便再也笑不出了,是啊,师兄明明都已经死了,衣白雪若是将一切想起,不过只是平添一个伤心人罢,而自己真的很自私,明明师兄是希望衣白雪忘却一切无忧无虑过完一生的,可自己竟然只是因为后者将一切想起,便欢喜得像是要疯了。
虽然口头答应要教衣轻尘识字,可究竟要如何教,沉依却是全然不知的,她回想当年教书先生的做法,取来笔墨纸砚,在纸上书写了最为简单的“一”“十”“土”“王”四字,递到衣轻尘面前,衣轻尘看了看,苦笑道,“这些简单的,我还是认得的。”
沉依便又写了几个复杂些的递给衣轻尘看,衣轻尘点了点头,“这些我确实不认得。”
沉依便挨个解释,衣轻尘听得颇为认真,一面听还一面在掌心中书写,很快便将这些字记住了,沉依便又择了些更加复杂的,衣轻尘竟也能学得很快,只半个时辰,竟是学下了沉依当初耗费一周才习得的数量。
沉依感慨衣轻尘天才之余,仍不忘叮嘱他时常书写复习,衣轻尘学得专注,偶尔还会反问沉依一些问题,二人你来我往,倒当真有几分师生的意味。
料想时辰不早了,沉依便将日记并纸笔交给衣轻尘,自己转身去寻些宵夜来吃,衣轻尘将纸张上的几百字又挨个复习了遍,这才翻开日记的第一页,却在看到第一个字时,便不认得了。
无奈如衣轻尘将日记草草翻过一遍,发觉自己眼下认得的字不过还是凤毛麟角,想要流畅阅读还是太难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晓得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了,便将书合上,闭目回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花沉池指尖冰凉的触感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二人当时虽未有做到最后一步,花沉池却是教会了懵懂无知的衣白雪何为情(防屏蔽)事,这段过往想来虽是令人羞耻,却让衣轻尘莫名有些心动,却也不是感动花沉池所做的流氓举止,而是身处那般气氛,花沉池竟能悬崖勒马,而后轻轻柔柔地将自己拥在怀中,说着“好好怜惜自己”这般体恤人的话语。
这大抵是自己所能记起的,生平第一次感到彻底的安心吧。
漂泊了十四年,逞强得久了,便会下意识逃避旁人的示好,总是看轻自己性命,太过在意旁人的感受,而自己当初为教养慕容千耗费了太多太多心力,甚至已将付出二字看做了自己活着的理所当然。
可就在那一刻,在花沉池的怀中,他竟是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万千委屈。
他藏了那般久,如今终是有人能够发现了。
衣轻尘仍怀念着当初花沉池的模样,想着他当初是那般好,可那般好的他如今却已失去了一半魂魄,不知以何种面目“活着”,便不免有些伤怀。
他长叹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思去想,然睁眼的瞬间,却觉察到一缕逗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下意识转头看向帐帘方向,似有风堪堪吹过,拂得帘布一动一动的,却无人立于那处。
衣轻尘不欲搭理那偷窥之人,只将日记随意地翻了翻,恰见某一页很得眼缘,便将那页上头的每一字都细细描摹了遍。
不待他写完,帐外竟是响起了古怪的童谣,声音不大,却近得仿若那人眼下正贴在身旁的墙上,挨着衣轻尘的耳朵在唱。
如此衣轻尘便有些受不住了,这般显眼的叫嚣,怎么看都不像是村民中的娃娃在开玩笑,便抬手将声音来源那处的墙壁一拍,童谣声戛然而止,却不待半刻清静,那人竟又绕着营帐开始唱了起来。
童谣很短,内容也很简单,衣轻尘听了一会,大致听出了是:
“他已在水中睡着了,冷冰冰的,无人接他回家,他的家人弃他而去,浮萍在他的身上开花,小球带着梦儿沉入水底,黑漆漆的,他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