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天人。”阿伊跶笑得愈发嚣张,“地仙就够了,铺床叠被,送茶送饭,一样都不能少。”
在场的几个天人侍者全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满面愤恨。让天人来服侍恶鬼,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服侍愆那摩罗也便罢了,毕竟他与上神关系特殊,这个阿伊跶又算是什么东西?!
谁知波旬却表情如常,似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愆那知道这摩耶鬼在牢里大概受了不少地仙的折腾,这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出气,但也只得答应,”这些我们都会安排。可以开始了么?”
“哼,这么着急?”阿伊跶抬起仍然被锁住的三对手,“帮我把锁链解开。”
阿黎多拿出钥匙,将锁链一一打开。阿伊跶揉着自己早已被磨破了皮的手腕,走向波旬。他张开口,轻轻一呕,便吐出了一颗铜铃。
那是阿伊跶的引魂铃。
波旬看着他接近,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被人窥视,尤其还不能用屏障来阻隔他人意识的入侵。可是师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便知道为了不再误伤师父或他人,这是不得不做之事。
阿伊跶站在他面前,轻轻摇了两下铃铛,幽眇的铃音荡漾开来的同时,他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低沉悠缓的声音说,“记住,不要试图抗拒我。”
第184章疯魔(9)
颜非走在一片古怪的森林里。说是森林,却看不见枝叶树木,周遭环伺的尽是如乱蛇触手般缠结扭曲的粗壮荆棘。尖锐的棘刺上滴淌着毒液,尖锐地闪烁着锋芒。他眯着眼睛,细细分辨那掩藏在如水母般散发着荧光的植物间的小路,希望能找到一条离开这个地方的路,走来走去却总也走不到尽头。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是知道要离开这里,尽快离开。
他的红衣被划破了,皮肤也渗出血来。有黑色的细丝从伤口向着四周弥散。他隐约总感觉,当那些黑色细丝攀爬到他的脑部时,他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忽然,他看到前方荆棘交错的阴影中,有银白色和青蓝的光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连忙追了上去,也顾不上被更多的荆棘划伤。可是当他接近,那人影又到了远处,背对着他站着。白发青鳞,高个宽肩,原本的两只角其中一只断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横截面。“师父!”他大声喊着。
那人影缓缓转过来,可是那张冰雕般冷峻的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伤口,依稀可见断掉的神经血管,黑红的血痕与原本的青色纹路纠缠在一起,显得愈发诡谲凄厉。
颜非倒吸一口凉气,“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没有说话,却忽然如同软掉的蜡一般开始融化。颜非疯了一般冲过去,脖子上被荆棘划出一道骇人的深深伤口。可是当他扑到跟前,却只看到师父已经化成一滩青色的粘稠物质,上面还漂浮这一些类似指甲和牙齿一样的东西。颜非不敢置信,伸出颤抖的双手去触碰那粘稠的东西,湿濡的触感令人反胃,然而这却是师父仅剩的东西。
“不不不不……”他一遍一遍呢喃,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前后摇晃,他身上开始隐隐发出太过炙热的白色光芒,并且还在不断增强。
却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抚摸着他的后脑,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颜非?颜非?你在发什么呆?”
颜非猛然回头,却发现穿着人身的师父正垂眸看着他,身上穿着青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背上背着斩业剑。而颜非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缩小了不少,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候,仰望着师父的时候,会有仰望无所不能的神明的错觉。
颜非扑到檀阳子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师父的腰身,“师父不要死!”
檀阳子皱眉,莫名其妙望着他,“为师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死?你是不是刚才练功偷懒打盹了?”
颜非急切地道,“我刚才真的看见你死了!而且看见了不止一次!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救你……”
檀阳子看他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头疼一样用手指头按了按太阳穴,“为师活的好好的,不需要你来救。好了,这次姑且不追究你练功偷懒,赶紧进屋去换件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出去了。”
颜非奇怪地抬起头望着师父,“出去?天都快黑了还出去吗?”
檀阳子啧了一声,“不是你吵着想去逛夜市看今晚的焰火吗?”
哦对了,今天是元宵节。每年元宵节他们要么在别的地方捉鬼,要么师父就回了地狱,还从来没有一起去过汴梁的州桥夜市。今年师父不知怎么的忽然同意不回地狱,带他去城里玩一玩,好好的过一个节。
颜非兴冲冲地跑进自己屋子里,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找出来师父年前让裁缝给他新做的冬衣,美滋滋套在身上,便跑出去给师父看。檀阳子嘴角稍稍翘起,表情略略柔和,点点头道,“嗯,很合身。”
师父不常表扬他,这已经算是非常罕见的称赞了。颜非一路心花怒放,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此时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由于今夜没有宵禁,整个汴梁城各条长街上都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各家食肆酒楼全都挂满形状各异的彩灯,灯光将所有人的笑靥渲染得五光十色。花街上有容颜绝色的花魁站在移动的花车上轻歌曼舞,虽是寒冬时节却一身青罗薄纱,如烟雾般随着她的动作起落。
周围所有男人不论老少都看得眼睛发直,唯有颜非光顾着吃师父刚递给他的糖山楂,嘴巴塞得鼓鼓的。师父斜眼觑着他,轻笑着摇摇头,“看来你还没长大。”
颜非最讨厌师父说他没长大,“我怎么没长大了?我发育的这么好!”
“大庭广众的,还这么口无遮拦。”檀阳子轻斥道。
颜非刚想反驳,注意力又被一片辉煌灿烂的彩灯吸引过去。不少人手里拿着套圈,试图去套地上摆着的酒壶。套中五个就可以拿走一盏荷花灯,套中十个能拿走一盏美人灯,但若是能套中十五个便能赢到挂在高处那金红相间金光闪闪的鲤鱼灯。颜非一眼就相中了那鲤鱼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檀阳子便给了几个铜板给那小贩,小贩拿了十五个套圈给颜非。
结果颜非套中了八个……只好垂头丧气地接过一盏小莲灯,刚要走,却听师父说,“等等。”
一转头,却见师父又给了几个铜板给小贩,然后自己接过套圈。颜非长大了嘴巴。
一个、两个、三个……很快,檀阳子的周围聚集起了一群啧啧称叹的围观群众。师父的动作看起来那班随意轻松,可那套圈就像是自己有眼睛似的,一个一个精准地飞到酒壶上。到最后一群人竟然跟着一起数起来,“十一、十二、十三……”到第十五个也精准地落在酒壶上时,众人竟像是自己中了奖一般兴奋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