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化作可见的红色烟云盘旋在颜非的双瞳中,只在须臾间,一道燃烧的光芒骤然在柳玉生面前炸裂开来,迸射出的力量如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药仙的咽喉,将他提起悬在空中。颜非此时周身红衣如烈焰般飞舞,他的皮肤绽放出圣洁而慑人的光芒,双眼中那不断盘旋的魔魅红色愈发浓重了。
“阿虚云,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我?”颜非的声音如寒冰箭雨毫不留情地袭向白衣人,“你若真的懂我,就该记得我留给你的信里说的话。可是你没有,你不但没有,你伪造了我的遗言,告诉所有信徒我只是暂时沉睡,让他们继续为你卖命三百年!”
颜非的愤怒卷起狂风琳琳,片刻之前还阳光普照一派祥和的森林倏忽间便重重阴云、凛凛寒风横扫而过,树叶瑟瑟发抖如雨般落下,就连那溪水中的鱼也躁动不安地跃出水面,大地也仿佛在簌簌颤抖。天地摇撼间,柳玉生也不由得心生惶恐。
这才是波旬本来的样子。
他从来不是一个十分和善的神明,只要他想,他的强大、冷厉和莫测可以另最狂妄自大的上仙在他面前如孩童般发抖。而他之所以能有那么多的追随者,靠的也不仅仅是他的个人魅力,还有他的强大神圣所带来的恐惧。
阿须云一直都知道恐惧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它可以另最难以驯服的野兽俯首称臣、可以让无数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人、也可以激发出某种超出理智的狂热。因为在面对超出自己太多的绝对恐惧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拥护、就是去爱上他……
最初阿须云遇见波旬的时候,后者还是一个年轻的、有些好奇和天真的神明。阿须云知道波旬养母神的死给他造成了很大影响,也在那年轻神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他等待了很多很多劫却一直都没有在任何神明身上找到过的火花,一种冷酷的、嚣张的、却又黑暗到令人着迷的力量。他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在波旬身上发掘这种力量,将他引导打造成足以撼动离恨天的神明。
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份威慑针对的对象却是他自己。
他知道波旬早就在这一带的山谷附近设下了一道广大的结界,用来遮挡天界的眼睛。在这里他们使用法力都不会被天界的那些此刻正净虚空遍法界地搜寻他们的天兵神将察觉。于是他也不再坐以待毙,提起身体中的神力来抵抗波旬的力量。
“你想让我如何做?!告诉他们那个他们信奉的神明抛弃他们了?!让他们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到已经被搅得支离破碎的生活里去?!你走火入魔毁了自己,难道也要把他们一起拖入死局么!!!”阿须云怒吼道,炙热的光芒从他的身体中迸射出来,却显然没有颜非的明亮,“你既然开始了一切,就不能停下来!!!你的命早就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
“所以你就像要杀死愆那?想要把’误入歧途’的我拯救出来?!”颜非用一种近乎唾弃的凶恶语调问道。
“我没有杀他!我不过是为了给你一个复生的理由,如果在过程中你有任何迟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不知道么?!”
“没有杀他?死的那个替死鬼难道就该死么?更何况我复生之后呢?如果我仍旧没有看出任何破绽你是不是就打算悄悄把他处理掉?”
“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青麟鬼,连命魂都没有的恶鬼!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啪的一声,颜非在瞬间冲到阿须云面前,亲自用自己的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阿须云的脸猛地转了过去,白皙的脸颊上迅速红肿。他的表情诡异地冷静,缓缓地转过头来,用一种隐忍的、似乎有几分伤心的目光看向颜非。
颜非心中有一瞬的不忍,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让步。
正如阿须云了解他,他也了解阿须云。他知道阿须云对自己有一种古怪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就好像自己是他的某种……作品……
一旦自己现在心软让步,就会被阿须云牵着鼻子走了。他不能再继续被动下去。
他和阿须云离得很紧,双眼死死锁住对方的瞳孔,微微露出牙齿,用一种低沉的、暗黑的、充满威胁的声音说,“你若再敢动他一根汗毛,休怪我不留情面!”
阿须云身上的光明开始渐渐暗淡,似乎终于在这场对峙中认输。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你真的要躲在这里?像个懦夫一样,永远躲下去?”
颜非放开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只在这几步之间,他身上的光芒散了,飞舞的衣摆和长发渐渐服帖,那漫天乌云也纷纷离散,阳光重新从湛蓝的天幕中洒下金色的光粉。转眼间,又是一派风吹林动鸟雀灵歌的安宁景象,仿佛刚才那天地晦暗日月无光的可怕景象不曾出现过。
“你走吧。”颜非冷冷地说。
阿须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悲伤地望了他一眼,身影倏忽散去了,只留下几片玉屑撒在他站过的地面上。
颜非的内心却并没有放松,他知道阿须云既然找到了他们,就绝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如果被逼得太急,只怕连放风给天庭,让天庭的人来逼他出山的手段都使得出。
他需要好好计较以后该怎么办……那些仍旧被阿须云控制的信徒,他也不能就任他们继续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那些为了让他复生而献祭的鲜血,也不能白白牺牲……他记得他肩上的责任,可是……他也同样不能放下那个仍在深山中等待他的人。
他将空空如也的鱼篓和钓竿收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没有取回命魂就好了……只要他稍微再多迟疑一会儿,就可以及时看到还活着的师父,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比三百年前还要两难的境地。
那些咆哮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如恶灵一般蚕食着他,令他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矛盾和冲撞。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那些矛盾的东西撕成碎片,连放松和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在路上找到了些可以食用的菌菇,装在鱼篓里,提着回了他和师父的小茅屋。却见檀阳子正趴在屋顶上,修补似乎刚刚被吹飞的茅草屋顶。
“回来了?”檀阳子边忙边问。
“嗯,可惜没钓到鱼。不过我们今晚可以吃蘑菇宴了!”颜非邀功一样举起手中装满蘑菇的鱼篓。
接下来的晚上似乎还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颜非煮好了晚餐,和师父两个人围坐在小小的篝火边,看着树下飞舞的点点萤火,时而静默,时而聊起过去的趣事。多数时候是颜非说着,檀阳子听着,然而今天檀阳子却主动问了句,“你有心事?”
颜非刚刚喝了一口汤,故意做出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的表情,“嗯?”
“不必装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檀阳子轻轻将碗放下,抬起一双沉稳却有力量的眼睛。颜非自从回来后就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大约是他那青鳞鬼莫名其妙的直觉。
颜非犹豫了片刻,说道,“师父,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换一个地方?”檀阳子略略思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今天傍晚那阵风,我便觉得有些突然。是不是天庭发现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一个过路的猎户说这山里有妖怪。我怕他们是医仙派的爪牙。我想,大概还是换一个地方比较稳妥。”
似乎觉得颜非说得颇有道理,檀阳子点点头,“你认为去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