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阳子本不愿离开,但是看见柳玉生神情坚决,便只好退至屋外。柳玉生吩咐天冬去取一些东西来,然后便梆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檀阳子抱着自己的展业剑,就直直地站在廊下,眼睛望着关上的门扉,静静地等着,偶尔咳嗽两声。他的天地二魂消耗也不小,气虚体弱,若不是阿黎多给的那颗药丸吊着,此刻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清醒。
他就这样一直等着,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天冬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仰头望着那神情肃穆的道人,“先生,只怕还要一段时间呢,先去吃点东西吧。你都已经’昏迷’一个多月了。”
檀阳子看了他一眼,摇了一下头,“不必。多谢。”
“你在这儿站着也无济于事啊?”天冬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如果不是看那道人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模样,他也不会鼓起勇气来跟他说话,“你放心,我们公子可是新任蓬莱岛主的大弟子,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没有他救不了的。颜公子不会有事的。”
檀阳子微微低下头,用平淡的声音说,“如果他醒了,大概会想见我。”
天冬见怎么劝都没用,也就只好去做自己的事了。
从清晨到日暮,檀阳子一动不动立在廊下。青衣被露水沾湿,被阳光蒸发,复又被夜间的雾气浸透。在地狱里和乾达在一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在他脑海中徘徊。其实自己早就察觉到那寻香鬼和颜非有多么相似,却一直都拒绝去想那种可能性,反而还沉溺在颜非那魅惑的笑颜里。其实本不能怪颜非的,是他自己鬼迷心窍,是他自己太贪图那些逝去的东西。
他回忆起姑获鸟洞里那意乱情迷的夜晚,回想起两人在王宫中贴身共舞,回想起颜非乖巧的样子、吃醋的表情还有最后在地宫里绝望的表情。
“师父,你想我死吗?”
如果当时回答了该多好,告诉他不要死,师父不想你死。所以别做傻事。
无穷无尽的后悔如千万毒虫噬咬着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痛楚在血脉中蔓延。
在月上梢头的时候,柳玉生终于开了门。望见那廊下如雕塑一般等待的道人,柳玉生叹了口气,说道,“他已经没事了,去看他吧。”
檀阳子站得久了,脚步有些僵硬发麻,不听使唤。他扶着柱子试探着走了几步,待那股异样的酸麻感觉过去,才大步冲进屋内。
床上的颜非已经恢复成了正常人类的形貌,那张白皙清透的面容上,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容已经初见惊艳的雏形。他身上穿着刚刚换上的寝衣,盖着厚厚的被褥,睡得还是如小时候那样恬淡。檀阳子坐在床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颜非光洁的额头,描摹着他修长的眼角。触手的感觉实实在在,不再是之前那如烟雾一般虚无缥缈的状态。
心中大石落地,却仍旧缭绕着一层忧伤。
“他为什么还不醒?”
柳玉生立在他身后,幽幽地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需要自我修复,自然要昏睡几天。”
“几天……这么久吗?”
柳玉生见他气色也不好,便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檀阳子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无事。”
“有事没事是大夫说了算的。”
檀阳子便只好将手腕递给他。柳玉生的眉头再一次紧皱起来,“看来这地狱的日子,果然是不好过的。你气息这样弱,到现在还醒着也是奇事了。是否有人给了你什么灵药?”
檀阳子点了一下头。
“你需要休息,不然就算有灵丹妙药也撑不了很久。”
“不必了。”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
“……”
见檀阳子沉默不语,面上却是岿然不动的坚持,柳玉生也有些气结。这对师徒也真是奇怪,徒弟为了师父连地狱都愿意下,师父为了徒弟也折腾成现在这样子。什么时候师徒关系已经紧密到互相为了对方都不要命的?
一连两日,檀阳子不曾离开颜非床边半步,困了也只是趴在床边假寐片刻。他话说的不多,天冬送饭菜来,也只是吃很少的一点。他的表情时而显出几分焦急,但下一瞬却又恢复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到第三天日暮的时候,檀阳子隐约知道,自己等不到颜非醒来了。
他请天冬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告诉颜非,他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以后也不必再寻他了。
檀阳子希望这封信可以另颜非的心碎得彻底,就算恨自己也没关系。只有他离自己远远的,酆都才不会动他,他也不会再受这么重的伤了。
其实檀阳子一直都希望,颜非可以像其他的男孩那样平平安安长大,然后或是研习道法,或是考取功名,或是行侠仗义,或是当个普普通通的农夫,或是成为行走四海的商人,这都可以。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习惯了颜非的陪伴,自私地将他拉到青红无常这些阴森诡谲的乱事之中。
写完了信,放入信封,细细地封好。他最后来到颜非床前,垂眸望着那追随了自己十年的年轻人。
失去的感觉,不论经历多少次,都还是这么疼啊。
只怕颜非醒来后,看到这封信,体会到的痛苦不会比自己少。
为什么自己带给颜非的就只有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