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问她:"不知流苏小姐怎么回去?"
她扶一扶鬓边那快坠下来的镶钻发夹,细长的弯眉毛微微动一下,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嫣然一笑道:"自然是坐包车。"
顾寒瑞逗她:"坐包车有什么意思,流苏小姐可有兴致陪我坐坐汽车,出去看看夜景?"
流苏站在那儿,看他嘴里是在和她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往她刚刚走过来的角落里瞄,心下便有几分了然,不由得失笑起来,说道:"军爷既开了口,我们这些小家子人物儿,敢不应承么?"
那些个陪顾寒瑞来的商贾们都哈哈笑起来,说道:"好福气!叫顾将儿看上你,今晚儿定要好好服侍!"
流苏笑着去挽了顾寒瑞的胳膊,红色高跟鞋一踏一踏地在过道上踩着远去,顾寒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那扣子上别着的玫瑰呢,怎么不见了,倒换了方手帕上去。"
流苏笑道:"军爷不知道么,自古烟花柳巷的女子,但凡身价最高的,都是些未经人事会做羞态的,那才惹得男人喜欢,手帕可比玫瑰含蓄呢。"
顾寒瑞笑:"好端端的,这帕子又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流苏说道:"难道还能指望那些个欢客送我?"
正说着,来到门口,只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歌舞厅门前,顾寒瑞打开右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流苏笑着上了车,坐在车位上。
开车来接顾寒瑞的正是副官,对他这作风习派早已是习以为常,若是哪天顾寒瑞安生了,身边不再围着那些个男男女女莺莺燕燕,那他才觉得奇怪呢。
待到顾寒瑞也坐上车,副官问:"军座儿要去哪儿?"
顾寒瑞笑:"去那长桥堤前面。"
副官倒诧异了一回,原本是想着自家军座儿今晚既是邀了个美人上车,定然是要带回那公馆好一度春宵的,再不就是去那些个秦楼楚馆寻花问柳去,什么时候有了这样雅兴,倒有兴致叫去长桥堤前了?
这种时候他便想起前几月来徐州前那老鸨说的话,心想着,难道自家军座儿这是真大彻大悟,浪子回头了?
也不知是哪个女人有这么大魅力,副官不由得好奇,偷偷瞄一眼身后,只瞧见自家军座儿正凑身靠在那女人身边,左手伸着,眼看着就要碰到那女人侧身的旗袍盘扣处。
副官看得面红耳赤,连忙转过头安心开车,心想,还什么长桥堤呢,就算跑到无比皎洁的月亮上去,自家军座儿也还就是一个流氓儿。
顾寒瑞在车上坐着,凑到那女人身边,看着她侧身那盘扣,伸手拽下盘扣上别着的一方淡素色手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诗:
楚馆秦楼笑语盈
妆罢都争流芳名
枉叹离娘一簪红
不及苏卿素面浓
顾寒瑞看着这帕子笑:"这是那位白先生写的?"
流苏笑着,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夹在右手边的二指指间,左手刚摸到顾寒瑞上衣口袋的那西洋打火机,就被他按住,笑道:"这车上可没地方给流苏小姐抖烟灰呢,下了车再点上火吧。"
这女子嗤笑一声,自顾自掏了身上火柴盒,划了一根,小小的火苗燃起来,流苏微微向前倾,借着那火,烟头渐渐显出一星点子儿红,随手甩了甩那火柴棒,火苗灭了之后深吸一口烟,簇亮烟头就在车中划出一道道金龙游蛇。
徐徐冲着顾寒瑞那张脸上喷去,流苏妩媚地看着他笑,把那方手帕拿过来,又别在侧身的旗袍盘扣上,随后把包里一个青白玉胭脂小瓷瓶拿出来打开,暗红色的固体胭脂衬着那瓷瓶儿,愈发显得好看得紧。
这女子就把烟灰抖落在胭脂瓶里,过了会儿,许是觉得手中烟抽厌了,便把那烟头按在红胭脂里捻了捻,再拿出来的时候,烟头上顺带着一小团子红胭脂出来,流苏就照着一面小圆镜子,把这胭脂给自己唇口涂上。
待嘴上胭脂涂好了,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偏过头,看着顾寒瑞,嗤笑起来。
"笑什么?"顾寒瑞问她。
"我笑我不是一位男子呢。"
"怎么?"
流苏靠在车座上,指着自己嘴上胭脂,又笑起来:"你不知道么,这一点朱唇万客尝,在女子身上是风尘,在男子身上就是风流呢。"
顾寒瑞哈哈笑起来,这时候副官停了车,说道:"军座儿,地方到了。"
流苏收敛起眉眼,打开车窗走下去,顾寒瑞也跟着下了车,副官就在车里等着。
两人走到长桥堤上,水潭里汪着一弯明月,万千星光倾落在水面,连成一片碧清沙明的海,顾寒瑞站在白石栏杆处,问她:"你与那位白先生相熟?"
"不熟,今晚之前,我俩素未谋面。"
"听说那位白先生不喜见生客?"
流苏倚在桥堤栏杆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笑起来,"他哪里是不喜欢见生客?害羞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