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一旁许久不语的孔用力亦举杯相贺,对着孙轼道:「属下恭贺大人得一佳儿。」
「嗯,好、甚好!」
孙轼被孔进来扶至上位落坐,对着孔用力心喜大赞:「这回差事你做得不错,老夫若能扳倒傅正那老头全是你的功劳。」
「属下不敢居功,一切皆是大人多年教导有方。」
「哈哈哈,懂谦虚,好!很好!」
他不在乎是否还有一半的册子在孔进来手中,要弄死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还不必他出手,多得是肯替他排除异己之人。若非傅正老头的不怀好意让他收养的孩子寒心倒戈,这份册子倘若真交到皇上手里,就算要不了他孙轼的命也能害得他元气大伤。
傅正啊傅正,这些年来你倒把尾巴藏得很好啊!
居然背地里搜罗老夫的种种罪证想要扳倒老夫,哼哼,等回京以後看老夫怎么对付你这只老狐狸。
「父亲。」孔进来这句喊得极为谄媚。
「嗯?」
「这穷乡僻壤的儿子拿不出什么好酒好菜来招待您,不过倒准备了一位妓子就让她回去吧!」
「儿子献上此妓便是有十成把握让父亲收下。」
孔进来的话倒让孙轼有些兴趣,官场上多得是想送给他女人或男人的场面,却从没送得让他诚心如意,他倒想瞧瞧这新收的儿子究竟有何能耐竟如此地有把握。
「有请砚溪公子。」
早早便立于屏风之後的孔升天卸去平日艳丽的衣裳与坠饰,一身胆绿素服木簪束发地走出屏风,犹如一朵白莲缓缓来到孙轼面前屈膝跪地。
「草民砚溪,拜见孙相。」
清亮的嗓音不如寻常妓子娇柔也没有妓子身子惯有的花香或胭脂粉香,反而散发幽幽淡淡属于书卷笔墨的味道,着实符合他名字之中,砚溪的砚字。
不仅如此,当孔升天抬起施了淡粉墨眉的脸蛋後更让孙轼内心大惊,这气味、这声音、这容貌,就连他的名字,都无一不似唯独梦里才得相见的伊人……
「砚君你……你回来了……」
化名砚溪的孔升天说着金在安传教于他的话,十五年的养成、十五年的培育,就是要将孙轼唯一钟情过却年少而逝的砚君给活回人世,以换取能刺杀他的机会。
孙轼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又更似坠入梦境,起身走去,伸出颤抖的手将砚溪紧紧抱在胸前,双目含泪激动开口:「砚君……这些年来……可曾想我……」
「禾宁……我的禾宁……」
一柄晃着诡谲绿光的匕首,随着砚溪的话一点点滑出淡绿色的长袖,而後高举手臂,将刀尖对准孙轼的颈侧……
「砚君,这么多年,我一直好想你……好想……唔——」
刀刃刺入肌肤的声音划破孙轼的美梦,梦碎清醒的瞬间感受到的不是利刃割断血管的痛,而是在那幽幽淡淡的墨香味中闻到足以让人心智昏乱的迷药味。
就在孙轼还来不及开口喊人的同时,孔升天与孔用力二人已跃至两名护卫面前俐落地将之斩杀。
远处,遵从他的命令包围永昌楼内外四周的数十名护卫。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濒死前的痛苦哀鸣,才一会儿的功夫本该无人可入的後院便闯入两道身影,一个老人和一个样貌平庸的男子,持剑含恨地朝他冲了过来……
被药物麻痹的身子无法动弹更无力反抗,眼前发生的事情看上去竟是这般地不真不实,孙轼只觉得自已像个坐在台下看戏的傻子,看着台上的角儿或喜或悲或怒或愁。
争权夺利的道上他杀过的人太多太多,多得连他自个儿也记不清楚在手上丧命的孤魂究竟姓谁名?谁家住何方?有无遗族?有无残眷?
所以他真得记不得金安在为何恨他?
所以他真得记不得常犀杀他的理由?
因为他手上沾染的血,真的是太多……太多……
孔升天将涂了剧毒的匕首交到金在安手中,把孙轼被剑斩断滚落到地上的头颅递给常犀,对着曾被他唤作义父与师傅的两人,说:「从今而後,你们与我再无干系,权臣之死必须有个交代,但愿你们可以逃过缉拿安稳度过下半生,南江的事情我会处理义父无须担心。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金在安与常犀捧着匕首与头颅,朝着孔升天跪地叩首後便离开了永昌楼,他们的仇与恨、悲与怨,都随着孙轼的鲜血而有了了结。
他们也许能逃得过缉拿凶犯的皇榜,也许不能。
那些恨极孙轼的人永远也不想不到,孔用力取得的信任、孔进来拿到的册子,与孔升天学了十五年关于另一个人的一切,最後聚集成得以轻易除去孙轼这个权臣的手段。而那份信任、那本册子,与神似砚君的姿态,却源自于一个穷得连孩子都养不活的孔家。
若不是孔武穷得养不活家人就不会将孩子们送养外地,那么孔用力不会来到东满不会遇上孙轼、孔进来不会踏入傅家不会被授予那罪证确凿的册子,而孔升天也学不到金在安的手腕常犀的武艺,与砚君的一切……
人世间的事就像孩子们玩弄的铁圈圈,头是尾尾是头,开始是结束,而结束却同样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