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也许心底深处，他想看到陶然真正的那一面，哪怕是伤到对方，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陶然除了淡淡的回应外，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他沉不住气，问：「你伤害芷兰，真是因情生恨吗？」
「是啊。」陶然眼眸扫过桌上丰盛酒菜，最后落到当中那壶酒上，随口道：「她数次羞辱于我，难道不该杀吗？」
「你若要杀她，有的是机会，为何偏偏选在皇宫，夜宴百官的偏殿里？」刑远心恨恨道：「为什么死到临头，你还要说谎？」
「我没说谎，我当时是真想杀了她的。」
「是吗？」刑远心冷笑，良久，长长叹了口气：「跟你相识多年，我只想听句实话，为什么连这个你都吝啬说出？」
也许因为假话说的太久，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不过这一次他没骗刑远心，那晚他对芷兰的确起了杀机，他不是圣人，他也会嫉妒，只不过四皇子抢先他一步下手而已。
不过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想再提，是非对错不会因为真相揭穿而有任何改变，陶然随口道：「因为你不相信，所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认为是假的。」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我是监刑官，也是刑部侍郎，我不想你冤死在这里，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不值得？」
「是，你可知道，你一直在意的那个人，执意要定你死罪吗？」
听了这话，陶然心思恍惚了一下，眼眸掠过伤感，他并不怕死，在殿前做出刺杀四皇子的决定时，他便有了赴死的准备，他只没想到，恨不得他死的会是沐燕非。
也许这是报应吧，以前每次他做了过分的事，以为沐燕非会恨他、放弃他，沐燕非都会回来，所以他一直自私地想，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会被原谅的，期盼到最后，等到的是一杯毒酒——沐燕非已经放弃了，就像那天他说的，今生今世再无瓜葛，所以他的生或死，那个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想得心都开始痛了，他已经习惯了失去，但不等于失去时不会痛苦，嘴上却笑道：「睚眦必报，还真像他的个性。」
「是他请求皇上命我来监斩的，他说……」刑远心投来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临死时最想见的人是我。」
陶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刑远心冷眼看着他笑，问：「我的话很好笑吗？」
「没有，我只是笑他背弃承诺，他曾说过，我们若为敌，他必以我的血饮刀。」陶然笑声慢慢沉下，叹道：「想必他很忙，忙得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他的确很忙，今晚你等不到他的……」
探寻的目光投来，刑远心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说，看出他的踌躇，陶然自嘲道：「我都快死了，你还怕我守不住秘密吗？」
「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今晚是他大喜的日子，所以……」
刑远心原本想说因为今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他看到陶然脸上猛地泛起的阴霾，便顿住了话语。
「是跟……芷兰？」
刑远心点了点头，这一个月来芷兰受伤，都住在沐燕非的府邸，沐燕非跟她朝夕相处，对她照顾有加，他们又有婚约，芷兰嫁沐燕非顺理成章，他相信陶然应该也明白，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杀气传来，刑远心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陶然此刻心潮起伏，没理睬刑远心的慌张，向前直冲而去，但随即手脚被绊住了，铁镣在脚下发出沉重响声，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因为他的拉扯，铁镣向里收紧，有种钝钝的痛，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气，蹲下身，双手扣住镣铐向外掰去，可惜镣铐坚实，任凭他内力催动，都无半点断裂之兆。
看着陶然急乱无措，刑远心脸上露出怜悯，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陶然，这个人对生死毫不在意，却这么在乎沐燕非的成亲。
「这镣铐乃精钢所炼，你震不断的。」他轻声道。
「钥匙！」
「你认为我会有吗？」
别说他没有，便是有，也不会给陶然，跟陶然相识多年，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对方随意以外的另一面，刑远心毫不怀疑地想，若此刻给陶然钥匙，他一定会杀出天牢，冲去喜堂，把喜堂搅合得一塌糊涂，这样的做法一点不像陶然的个性，但刑远心又觉得像极了他。
「他不能跟芷兰成亲！」陶然在几次催发内力却无法震断锁链后，终于放弃了，站起身，冲刑远心大声道：「他可以娶其他任何人，只不能娶芷兰！」
「为什么？」
「因为……」
因为芷兰是四皇子的人，他们想害沐燕非，想利用沐燕非去刺杀太子，甚至逼宫……
心因为过度惊慌突突跳个不停，然而这番话在唇边转了几转，却终究没有吐出来，刑远心是太子的人，可他也是邹家的女婿，首先考虑的是邹家的利益，自己冒然将真相说出来，也许反而会害了沐燕非……
良久，陶然终于沉静了下来，定定神，道：「因为我嫉妒她，我不想他们成亲。」
「你在撒谎！」刑远心冷眼看他，喝道：「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从来没信过我，即使到现在，你快死了，还诸多隐瞒！」
陶然默然，刑远心叹了口气：「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不过他们已经成亲了，今晚朝中文武百官都去贺喜，我也是刚从那边赶过来，其实就算沐燕非不跟芷兰成亲，也会跟别人，你算计太多，可不属于你的东西，始终都不会是你的。」
陶然一怔，刑远心这句话宛如当头棒喝，让他无言以对，头顶鸣叫传来，却是两只小雀被雨淋到，躲进了天窗檐下，鸣声清越，让他情不自禁抬头看去。
「它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