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打算放弃了吗?」
陶然看了阿一一眼,却没有说话,阿一恨铁不成钢,道:「吵架这种事我跟我爹也经常做,回头赔个不是也就好了,喂,你还笑,我说的话很好笑吗?不要抢我的酒了,你想喝酒,先去给我表哥赔罪,想喝多少,我都请你。」
阿一还没唠叨完,手臂微麻,酒瓶已脱手落下,陶然轻松拿到了,笑道:「这招空手夺白刃记住了?」
阿一气得翻白眼,冲上前想夺回酒瓶,可惜功夫太慢,使了数招都被轻易化解,他有些恼了,赌气道:「你要是不去,不要怪我不顾师徒情面,给你下蛊哦!」
「阿一,不要再逼我。」见阿一真动了气,陶然收起笑容,正色道。
难得看到陶然这样正经的摸样,阿一稍微收敛,他本来也没真打算下蛊,如果沐燕非知道陶然是中蛊才来向自己赔罪,只怕适得其反,他虽然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其实我只是希望你们和好嘛。」他小声道。
「不会有机会了。」
「你还没做,怎么知道?」
面对阿一的咄咄逼人,陶然苦笑,他当然知道,因为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去找过沐燕非了啊。
他根本就没有看上去那么洒脱,实际上,他心很乱,看着婚期渐渐临近,沐府喧闹的景象,他就有种沉沉的失落感。
三年前刑远心成亲时他也很难过,但没想现在这样心神不定,每过一天,他的心就沉一分,除了无法控制的惶惶然之外,还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嫉妒,他一直认为自己三年前没做错,既然无法给对方想要的,那便索性放手,但现在他对自己的判断惶惑了,他清楚知道刑远心想要什么,可是他却计算错了沐燕非所期盼的东西。
沐燕非一直想要的,恰恰是他给不起的,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可是当对方松开了手后,他才发现真正无法放下的是他自己,这几日做梦总能梦到以往两人并骑的情景,所有心思理不清、忘不掉,所以他后悔了,他不想再一次选择放弃,后来他打听到沐燕非来找自己之前,曾跟太子争吵过,就更加心神不定,索性不再理会那些担忧顾虑,直接去了沐王府,想跟沐燕非说明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自己后悔了,这样任性的自己他是否还会再喜欢?
可是却不得进门,他在雪中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只等到阿南传来的一句话。
「王爷说——他明白你那样说的用意,但明白不等于可以原谅,他也知道你来拜见的目的,可惜太迟了,他已经不稀罕了。」
阿南说完,把手中的珠链递给他,又道:「我们王爷马上就要做新郎官了,最近忙得很,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
春雪易融,溢湿了外衣,冷风吹来,带着难以忍受的寒意,陶然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沐燕非放弃了,将他赠送的东西归还,不让他抱一丝期待。
他以为自己活得洒脱随意,其实只是个外壳,他有太多事情不敢去承诺承受,所以只能用这种外壳来伪装自己,真正洒脱的是沐燕非,他做事就如用兵,认定的事情,可以坚持到底,绝不会犹豫,更不会放弃,但一旦放弃,便不会再回头,大将之风,便是如此。
陶然拨开酒盖,仰头大喝几口,午后暖阳照在他的腕上,明珠随着他的动作,流动出淡淡辉彩。
「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饮着酒,陶然道:「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尽自己能力去帮他。」
阿一看陶然这样,想骂他没出息,可是张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其中悲喜,身为
局外人的他,永远无法真正了解。
「我去花坊转转。」陶然将瓶中酒饮尽,站起身走出去,阿一在他身后叫:「那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了,听说那边今晚放烟花,好久没看了,想去尽尽兴。」
阿一没在拦他,只在后面嘟囔:「一个都快成亲了,一个想着去看烟花,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就对对方在意的不得了,却偏装作不在乎,我去做药,不管了……」
陶然踏出院子时,还听到阿一在后面愤愤不平的唠叨,心微有些酸涩,其实真这样断了也好,两不牵挂,沐燕非还是风光无限的将军,自己则是永远束缚在暗格中的侍卫,哪怕哪天死了,也不会多少人知道。
思绪沉浮,不知觉中脚步已踏到了皇宫前方,面前楼宇肃穆辉煌,沉静在暮窃中。远处的烟花大会似已开始。但再灿烂的花火也照不亮这片宫阙,冷漠,肃穆,忽有至高无上的威严,是他幼年来皇宫时留下的唯一印象。
他会进入暗格,完全出于偶然,他自幼顽皮,那日在京城,他一时突发奇想,偷偷爬上了父亲的马车,车后堆放了不少布匹,足以藏得住他。
他以为父亲是去集市玩乐,没想到父亲是去皇宫复命,中途遇到偷袭,他第一次知道了父亲一贯摸铜钱的手居然会杀人,也第一次看到死亡离自己如此的近,后来刺客被父亲和来接应的暗使都杀掉了,其中一人倒在他藏身的布匹上,他吓得抖起来,就这样被暗使发现了。
暗格中人的身份是不可以泄露的,为了不让他被杀掉,父亲选择了让他进暗格做事,那时他还太小,不知道事情轻重,只为发现了父亲的秘密和可以练武而兴奋,直到后来他逐渐了解了内情,却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晚父亲带他进入暗格时说的话——踏进了这个门,直到死亡,你都不会再有自由。
陶然取出腰牌,走进了宫门,这里他走过无数次,熟悉的道路,哪怕闭着眼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于是他很顺利地来到了清鎏殿的侧殿里,这里是皇帝夜宴朝臣的宫殿,今天宫中有每年例行的祭祀大典,结束后,众官会来这里随皇帝一起用膳,恭祝皇朝永盛,他知道沐燕非一定会来,所以便来了,想远远看着他。
时辰尚早,夜宴尚未开始,清鎏殿里很静,陶然进了偏殿,他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偏殿是为了衬托气势的摆设,不会用到,即使有官员醉酒,也会去不远处专供休憩的暖阁,但从偏殿上方高出却可以看到众官入殿的景象,只是远望一下便够了,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偏殿无人,陶然进去后,跃身上了横梁,旁边大殿上的灯火映过来,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暗,陶然攀上横梁时,手腕被磕了一下,是那串明珠,他急忙取下来,还好没有弄出伤痕,这串珍珠是沐燕非给他的,后来他做成了珠链相赠,沐燕非一直戴着,直到两人失和后还给了他,他也不想丢弃,索性就戴在腕上了。
明珠滚圆润泽,戴的时间愈久,便愈显出他的光华,就想沐燕非这个人,珠链光泽闪动着,让陶然记起当初领任务时的情景。
那是他对沐燕非闻名已久,不过多是恶名,知他嚣张狂妄,佣兵自重,甚至以色侍君,所以从处遇到同行时,言辞间对他诸多讥讽,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并非如此,也慢慢懂了习惯了沐燕非的张扬,他不敢再轻佻作态,开始避退,可沐燕非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容忍了他的欺骗,于是他错以为这样的包容会是永远,他也忘记了那个人也是有底线的,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邻殿逐渐嘈杂起来,是负责开始布置夜宴的宫人们,陶然回过了神,想把珠链套回手上却不料明珠华润,竟脱手坠下,陶然大惊,急忙翻身跃下,落下时伸手抄起珠链,然后身子凌空一番,立稳在地。
有惊无险,陶然不敢再把玩珠链,把它戴回去,正待再跃上横梁,忽听偏殿后面脚步声响起,他一直防着正门,没想到有人会从不常出入的后门进来,耳听声音渐近,其中一人脚步稳健,待要运功跃上,已然不及,仓促间看到梁柱旁垂挂的帷幔,只好暂时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