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安刚把那小厮送去官府回来,就见他们家爷敛着神色匆匆出门,连轿子都没坐,唤了他两声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忙是追了上去,但严玉阙脚步飞快,严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就见严玉阙身形一闪,已经进了锦麟布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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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店里伙计见到严玉阙进来就要往楼上闯,连忙上来阻拦,「严大人,上面是我们掌柜休息的地方,还有账房,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上去。」
「让开!」
平日里一直见到的那个身材高大、性格憨直的吴进似乎不在店里,严玉阙将手一挥,直接将那伙计给推了开来。「刘琦?刘琦!」
严玉阙叫着刘琦的名字「蹬蹬蹬」上到二楼,一脚将房门踹了开来,一间间地找过来,「连五!把刘琦交出来!」
后面跟着连滚带爬追上来的伙计和严安。
「大人,您不能这么乱闯!」
「大人,等等小的!」
闹哄哄地乱成了一团。
在严玉阙一脚将走廊最里头那间的房门踹开来后,在里头见到了那个人……
刘琦正坐在案后埋头写着什么,听到门「砰」的一声响,被惊了一跳,抬头之时脸上带着几分怒意,斥责的话语像是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到来人后,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咙口,只留下半张着嘴的惊讶表情。
「大人……?」
严玉阙没让他多说什么,进去之后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拉着就往外头走,「跟我走!我有事情要问你!」
「大人……大人……」
刘琦却不怎么配合,挣扎着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严玉阙抓得更紧,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刘琦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大人!请不要这样子!」
严玉阙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刘琦,就见刘琦用力挣了挣,而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大约是严玉阙下手太过用力,刘琦揉着手腕上的红印,微微将脸别开,「大人请回吧,我没办法和大人回去。」
严玉阙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刘琦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如果你是顾及和连五的交易,霓裳羽衣我可以还给他,我现在就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地方!」
刘琦转了过来,视线正对上严玉阙,用着格外疏远地语气道:「如果大人没有办法按照连五说的当着他的面烧了霓裳羽衣以及我编的花本,那我是不会回去的。」说完转身要回到桌子那边,被严玉阙追了上来一把拉住。
「刘琦,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五的交易根本不用去管他,你现在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谁敢拦我!」
刘琦将严玉阙的手一拨,有些嫌弃的表情,「大人除了用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严玉阙一怔,刘琦向来性子温驯,就算是在关于花本等问题上顶撞自己,也不如现在这般傲慢无礼,而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就像……
方才进门的时候过于激动,只想着把人带走好把一些事情询问清楚,这会儿才得空留意起刘琦的穿着。
他身上穿的,是那一次他们带着盐铁司的人来连五这里抢那匹布料时的那身蝴蝶金鱼纹的淡青锦衫,襟口和袖口有淡紫色回纹勾边,当时连五穿着很衬他的气质,但此刻穿在刘琦身上却更显合身,让严玉阙觉得这件锦衫完全是依照他的身形来做的,再看他的发髻,簪着一支琥珀发簪,雕花嵌鎏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胜在工艺精巧,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而他身边桌案上堆着的那堆,以及进来的时候他正伏案书写的显然是帐册一类的东西。
刘琦的技艺是编结花本,就算连五要他来做事也不可能做这种核帐的事情,况且帐目这种东西只有当家主人或者掌柜才会经手,有权管帐的也必是亲信之人,不会平白无故交给一个外人……而更奇怪的是,自己刚才这么大阵仗的动静,都闯到这里了,怎么都不见连五出来?
再看面前的刘琦,严玉阙不由倒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像是知道严玉阙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样,刘琦朝着门口的人示意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伙计便乖乖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严安眼巴巴地望着门缝越变越细直至完全阖上阻隔了视线,但严玉阙没吩咐,他心里有再多的好奇也不敢留下来。
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刘琦连脸上最后那一丝柔和也一起剥了去,只剩下冷冷的疏离,「想来大人已经猜到了……」
严玉阙摇了摇头,但阻止不了真相落在耳边。
「其实在下才是连五,真名叫琉琦,而大人之前见到的那个连五一直都是连二假扮的,既然不需要隐瞒,他昨日便带着他的近侍樊重,就是大人见过的那个吴进,返回江宁去了……」
琉琦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严玉阙也倒了一杯,伸手递到严玉阙面前,却被严玉阙怒着一掌拍掉了,茶水溅了琉琦一身。
琉琦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只用手抹去袖子上的水珠,轻扬了嘴角,淡声说道:「大人你总是这样的脾气可不行,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柔软的口气,让人有种他又变回了绫锦院里那个待人亲切的挑花工刘琦的错觉,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却不再含情似水,只剩下了冰冷与鄙夷。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严玉阙问道。
不想琉琦一阵冷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而后转向严玉阙,「大人不该是忘了吧,您在在下的脸上留下这样的杰作?到了现在还要问在下到底要做什么?」琉琦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指甲扣住鬓边,接着用力一撕……
哧啦一声后,琉琦手里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左脸上赫然多了一道深红色的伤痕,虽不如连二假扮他的时候画在脸上的这么夸张狰狞,但是从眉角到脸颊,这样一道狭长的伤痕,还是很触目惊心的。
于是严玉阙心里的疑惑也不用问出口便有了答案。
小厮口中那个给他银两让他在自己的汤药里动手脚的人显然就是没有易过容的琉琦,只不过他后来将伤痕掩藏了起来,故而小厮才不能确定他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严玉阙再细细深想,只觉越思越是令人背脊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