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似乎对此早有知悉?”
白冽予此次“突破”全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之下,此前对这似乎犹在宗师境之上的状态亦毫无意识,不过是循着本能——但这也正是他眼下状态的特异之处所在——才会以那种方式对关清远的一击做出了对应。而今见长者寸功未建却仍露出了一派见猎心喜的模样,以擎云侯之智,又怎会不知其间必然另有玄虚?故当下索性便直言问出了口。
可关清远却没有马上回答。
这位鬓发尽白的长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外表仍是青年模样的外孙,神情间尽是赞赏与慈爱,又如何能想像得出其绝世魔头的身分与手段?只是白冽予年轻时毕竟吃了对方不少的亏,对长者的一应“关爱”也向来都只有避之惟恐不及的份,故当下不寒而栗之余更是稍稍后退了一步,宁可往悬崖边靠些也不愿太过亲近对方。
如此举动按说是有些失礼的,可他祖孙二人关系紧张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故关清远不仅不以为意,反倒还因着外孙一把年纪却仍带着孩子气的举动而哈哈笑了开——这下白冽予更是连眉头都微微皱起来了,却因顾及此行的目的而只得逼着自己静心养气以待——如此这般,足过了好半晌后,心怀大畅的海天门主才终于收起了笑,对自个儿方才所言做出了解释:
“只是年轻时曾在门内收藏的一本札记中窥得只言片语罢了……据那位前辈所言,沟通天地的宗师境界虽已极为难得,却仍非吾辈习武者所能达到的极处——真正或可称作至境的,是超越了宗师境界后的所达到“天道境”,也就是一些道学典籍中曾提到的“天人合一”。”
顿了顿,“宗师级高手还算得上代有人才出;可天道境界却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老天这些年潜心静修,未尝不是有想借此更进一步的念头在……却不想身为外公的我忙了半天尚且连个边都没能触着;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你,却就这么踏入了这几乎已成为传说的境界。”
“……冽予方才不过是因近半年多来一连串的事情而有所感慨罢了,并未特意——”
“一个习武者要想有所成就,天资和机运本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两环。对于你如今的成就,老夫虽难免感慨,却更多是高兴与自豪,所以你也不必矫情地安慰什么。”
“前辈多心了。”
白冽予对关清远那“自豪”二字其实是不怎么以为然的,却因顾及了眼下的状况而只是委婉且模糊地答了句,并随即口风一转、将话题引到了自个儿此行的主要目的上头:
“倒是有件事……冽予得知和前辈做个“交代”。”
“喔?你不多问些关于“天道境”的事儿么?”
“有旁人的经验做参考虽是好事,可和年代过于久远的札记相比……冽予更相信自身摸索、掌握的东西。”
他此言并非是为了拒绝而拒绝,而是切切实实地心有所感——事实上,截至此时,他的心神都还有大半维持在方才空明通透的境界当中,不过是因着长者现身而稍稍拉回了一部分的注意而已。也正因着如此,白冽予很清楚自个儿此刻需要的并不是任何指引或参照,而是静下心来好好消化、体悟之间所禁受到的一切,这才有了那番拒绝之语。
关清远毕竟不是寻常人物,便是未能踏入梦寐以求的天道境界,却也能多少理解外孙有此一言的因由何在,故当下也未再纠结于此,而是顺着白冽予先前所言转而问道: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前辈曾提过欲使冽予承继海天门道统一事——”
“并非“欲使”……而是已经这么做了,不论你承认与否。”
“……如此,若冽予对这道统的传承做出什么样的变革,前辈想必也不会在意了?”
“你当老夫什么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决意将这传承交到你手中之际,老夫便已对此有所觉悟了。”
关清远淡淡道,眸间却因外孙明显松动的口风而带上了一分感慨。
“说到底,海天门的核心还在于枯海诀。只要枯海诀传承不失,颠覆天下或单作为一个武学门派而延续又有什么差别?不过是看当时的人放不放得下而已……毕竟,在某些无能之人因天资不够而将枯海诀修成了一堆四不像、还为自己“创”出一门垃圾功法而沾沾自喜以前,海天门不过也就是一支几近单传的隐世门派罢了。有着宗师级高手镇门,又有一群心性不坚、为求速成而学了残缺功法的人在,会有后来的发展自也在所难免。”
“前辈……”
而长者这样开明的态度,自然大大出乎了白冽予意料之外。
他不是没设想过关清远知晓自个儿盘算后——听长者方才所言,明显就是已看穿了他尚未出口的心思——可能的反应,却没想过这位独力支撑起整个海天门的一代宗师不仅能将长年来的执念放得那样轻易,且更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尘埃尚未落定之际便已有了决定,自然教初闻此事的白冽予心下大为惊诧。
——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之所以一直如此抗拒这“海天门传人”的身分,除了是对关清远不择手段强加于已的行为有所抗拒外,也是因为海天门作为邪派的立场。可眼下听长者此言,却是只要能将作为道统的枯海诀传承下去即可,王邪之类的划分已再无所谓……其间内心挣扎之大、所需觉悟之深,又岂是那短短数言所能表述的?
至少……今日若易地而处,白冽予自认绝无法如长者一般决定得那样洒脱。
“人都是会变的——二十多年前的你话或许仍很难相信这点:但现在的你……应该能多少理解一二了吧。”
许是看穿了他短短一声唤后的心思,停顿了好一阵的关清远已然接续着又开了口,“当年的你,就算知道老夫已舍下那些年来的执着,只怕也很难捐弃成见吧?传承海天门与和留影关合作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就说老夫自身,放在六、七十年前,又如何能想象自个儿会将一切放得如此彻底?”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
“当然,那时的我……也决计无法想象自个儿竟能有一个惊才绝艳到足以踏入天道境界的外孙——单从这一点来看,只要你愿意继承海天门,老夫便已没有了任何置喙的余地。毕竟,在海天门里,实力便是一切。身为门中第一强者的你,自然有资格决定日后的一切发展。”
“……如此,即使小月承继了海天门的道统,前辈也不会再意图影响他的心性、诱使他走上您的老路了?”
之所以会有此一问,自是因了解侄子的脾性而有所担忧之故——现在的白靖月正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点上,若处理不当,怕是就此走入邪道都有可能,又教白冽予如何能不对关清远多加提防?
只是这样充满为人父母气息的话语出自外表犹是青年模样的外孙之口,却是让听着的关清远越发感到有趣了起来。
“放心吧……老夫就是想,怕也没那个能耐。”
他略带自嘲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已愿意接下海天门的担子,又何妨连老夫的另一个心愿也一并完成了?”
“……前辈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