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命令的时候,血族之父总是这麽简洁明了。
关夜北跟著怀利亚走出黑黔黔的森林,月光洒在森林外围的公路上,一辆不起眼的福特就停在路边。血族之父向关夜北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开车。关夜北举起手抗议:“我失血过多,头昏眼花,说不定会搞出什麽事故……”
怀利亚没答话,径直走向副驾驶座那边。关夜北只好认命地当起司机。其实怀利亚会开车,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我们上哪儿去,怀利亚?”关夜北坐上驾驶座,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一直往前,上州级公路。”
“然後呢?目的地是哪儿?”
“波士顿。”
“哇哦!那可远了!”关夜北迅速在脑海里调出美国地图,“我们就不能开到附近的城市,然後坐飞机去吗?”
“不。”血族之父再一次简洁明了地拒绝。怀利亚对一切机械交通工具都没有好感,在他出生的年代,最快速的交通工具是马。若不是马的速度太慢,也无法游过大洋,更无法上高速,而且身上喷出的公害会引来一群警察,怀利亚恐怕会恨不得骑马环游世界。关夜北猜测他一直把自己留在身边,并不是为了教导什麽血族的生活方式,只是单纯想找个不领薪水的司机而已。
关夜北发动引擎,福特汽车沿著洒满月光的公路缓缓行驶起来。
怀利亚靠在车窗上,远眺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路灯在它们身上投下黑漆漆的影子,而在拥有夜视力的血族眼中,它们就像在白昼里一样清晰。
“等到了波士顿,”怀利亚忽然说,“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关夜北身体一震,险些把车开进路边的田里。“您说什麽?”他惊奇地问。
“孩子长大後理应离开父母。”血族之父闭上眼睛,似乎对这个话题很不耐烦。
关夜北跟在怀利亚身边二十年,见过许多“兄弟姐妹”,他们中一些年龄和怀利亚差不多,有些则比关夜北还要年轻。怀利亚的“子嗣”数量众多,他并不吝啬於赐予他人血族的身份。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谁让我的心肠这麽软,看见陷於危难中的人就忍不住去帮一帮。”他讨厌那些依仗自己血统而为非作歹的人,讨厌招摇过市,将血族身份暴露给大众的人。去年在加尔各答,他就杀了一帮胡乱扩散血统的小混混。“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玷污血族的高贵。”他这样说。
怀利亚对自己的子女非常严格,他鄙视那些随意将血分给人类,然後不管不顾的同族。他会把每一个“新生”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他血族优雅而神秘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几个月就能从怀利亚那儿毕业,也有像关夜北这样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身边几十年的例子。
“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不适合带上你。”怀利亚又说。
“我能斗胆问问是什麽事吗?”
“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
关夜北啧了啧舌:“您这时候倒是守口如瓶。”
怀利亚轻笑一声:“离开我之後,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儿、想做什麽都行。唯一不允许的就是去见你从前的家人。你已不再是人类了,应当和从前划清界限。”
“是。”
“这不是我束缚你的‘制约’,它没有任何强制效力,但我希望你能自觉。”
“……是。”
怀利亚睁开眼睛,深红的眼眸中光芒流转:“还记得我给你的制约是什麽吗?”
怎麽可能忘记呢?“我一生只能拥有唯一一个血裔。”
“你只能将一个人变成你的血裔,而你的血裔将不再拥有後代。觉得不公平吗?”
关夜北摇摇头:“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本来是注定要死的人,现在承蒙您的恩赐,获得了全新的生命。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把你变成血族,不是为了延续我和我家族的血脉,仅仅是为了救你而已。对於那些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变成血族的後代,我都会下这样的制约,并不单单限制了你一个人。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关夜北说,“可您为什麽不把制约的内容变成‘不准拥有任何血裔’呢?这样不是更方便?”
怀利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著的事吗?我还以为你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呢。”
“恕我愚钝。”
血族之父又望向窗外:“说不定你将来会喜欢上一个人类。而异族之间的恋爱往往会以悲剧收场。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能够把所爱之人变成血族。省得你将来哭著跑来找我:‘我父啊,请把她也一并变成血族把!’”
“您总是思虑得这样周全。”关夜北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过为什麽是‘她’?明明也有可能是‘他’的说……”
“嗯?”虽然声音很小,但血族之父还是敏锐地听见了,“原来你是同性恋吗?我一直不知道。”
关夜北耸耸肩:“我也不清楚。我还没恋爱经验呢。”
“什麽?!”血族之父的语调近乎惊恐,“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还没谈过恋爱!你二十五年来都在做些什麽啊!”
“呃,您不要这麽大声好吗……”关夜北尴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