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湘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径直将长公主逆谋之事说了,他一面说一面细看百里霂的神色,却见他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蓼湘住了口,百里霂才站起身:「你说完了?」
「不错。」
百里霂笑了,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转向蓼湘:「我凭什麽信你?」他嗤笑了一声,「若是明宏有意谋反,他之前又何必拼死征战,直接夥同杨锦栉攻入皇城占了皇位不是更方便?」
「你!」蓼湘一时忘了自己的腿不能下地,往前一倾,几乎跌倒,「你这话说的好笑。他若是当真那麽做了,几日之後,曲舜将军就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他是要做几日的皇帝?」
他说完这话,看着百里霂淡漠的笑容,暗暗恼怒:「你也不必问这些虚话,你其实早已信了他们要谋反是不是?」
百里霂走了过来,撑着他竹椅边的扶手,倾下身来,与他脸对着脸,轻声道:「就算他们要谋反,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蓼湘冷笑了一声,「乞颜若是在驿馆里被人杀了也与你无关?到时候边境战火连绵,灵州一破,多少人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你以为我在乎这个?」百里霂摇了摇头,「我不在乎。」
他忽然直起身,走到屋角,取下了挂着的佩剑,丢到了蓼湘身边的桌上。
「你知道我这次回京是为了什麽,是为了促成和亲大计,那些满口祖制的老臣都不算什麽,你才是眼前最大的绊脚石!」百里霂慢慢抽出了剑,他乌黑的瞳眸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厌恶你。若是你死了,我就出兵去擒了明宏,重编羽林军,可好?」
「你要我自尽?」蓼湘伸手在他剑锋上轻轻一弹,微微笑了笑,「我若是不肯,你就不去救他,让他死於乱军之中?」
百里霂神色一冷,却不说话,只是等他说完。
蓼湘收回手,眼角微挑的看着他:「你舍得麽?」
百里霂终於难得的变了脸色,隐隐的带了杀气,将剑往案上一拍:「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蓼湘看着映着微光的剑锋,皱了皱眉:「百里霂,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开门见山的说了,你对他的心思和我一样,我难道察觉不到麽?」
百里霂一瞬间浑身都僵硬了,咬着牙道:「你知道什麽!」
「恕我直言,」蓼湘双腿无法用力,只能勉强在竹椅上挪了挪,放松了姿势,「就算没有我,他与你……也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去看百里霂的脸色,微闭着双目淡淡的摇了摇头:「你自己不也知道麽,不然又何必在他面前百般的藏匿着心事,」他再睁开眼睛时,剑锋已抵在了他的喉间,几乎可以感受到金属的冰冷,他望着持剑的男人,又是笑了,「你若是杀了我,他会怎麽样?」
百里霂喉结动了几动,随即也冷冷的笑了:「你倒是看得起自己,他若真是看重你,又怎会把你打入天牢,任别人打断你的腿?」
「你在吓唬我,」蓼湘低垂着睫毛,看着那把剑,「从刚才一直都是,我知道你根本不屑杀我,你只是不甘心是麽?」
「我没法跟你比,你是个将军,统领千军万马,是做大事的人,」他将视线转向耳房那边,「自然有很多人对你好,你不如去珍惜他们。」
「蓼湘,你这个人还真是格外的惹人厌恶。」
「彼此彼此。」
百里霂瞪了他许久,像是累了,将剑收回了鞘中。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又道:「你如今这个样子,还要回宫去麽?」
「不,他不信我,我不会再回去了。」蓼湘淡漠的笑了笑,「我的腿断了,总得找个地方养着。」
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像个废人一样。」
「你……」百里霂还要说什麽
蓼湘却已向外喊道:「迟轩。」
迟轩进来的很快,他看了看蓼湘,确定他毫发无伤之後,轻声的问了句:「说完了吗?」
蓼湘对他笑了笑:「百里将军忠君爱国,自然答应的爽快,我们回去吧。」
迟轩在他面前弯下腰来,好让他伏到自己背上。蓼湘抓着年轻人的肩膀,又向百里霂转过头来:「那麽,後会无期了,曲将军也请保重。」最後一句是向着里屋说的,蓼湘看着百里霂难看的脸色,趴在年轻人的背上难得的笑出了声来。
笑过之後,却又有些无力似的对迟轩轻声道:「我们走吧。」
一晃就是八月,浅泽边芦花纷飞,飘如薄雪。泽边停靠着一辆马车,竹帘虽是搭着的,却露出些许缝隙,那丰白如软絮般的芦花被轻风托着,有些便落进了车内。车帘很快就被掀开,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来,像是有些惊诧的神色,看着水泽中白茫茫的一片。
「你在看什麽?」迟轩从车前转过头来,循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看去。
「芦苇。」
「我以为你在看水蓼。」迟轩指着水中零星几只红茎穗花的水草道,「那和你的名字一样。」
蓼湘点了点头,费力的挪下车,一瘸一拐的向水边走去,趴在岸边细细的看着那几株水草,忽然道:「他说,蓼草生於湘水,所以给我改名叫蓼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