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床边坐着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她的喜帕早已从头上拿了下来,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脸,见了齐苓,面上还有些羞赧。齐苓对她也很客气,指着蓼湘道:「小姐,这是我兄长,他在宫里当差,平日很难见上一面,故而今天先给你引见了。」
那阮小姐明显是听过蓼湘的,微微有些吃惊的样子,打量了他一番,又觉得失礼,忙站起身,低下头去福了一福,小声道:「嫣竺见过兄长。」
蓼湘有些吃惊的倒退了一步,连声道:「阮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他这时才看清了她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宫中的姝丽们,却也算是端庄秀气。
他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我也不便叨扰,先回去了。」
齐苓也没再多做挽留:「我送送你。」
蓼湘又转向阮小姐道:「齐苓他父母早逝,我也不能时常在他身边教导他,若是他有什麽地方开罪了小姐,还望多加海涵。」
阮嫣竺年纪尚轻,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着。
蓼湘又对她笑了笑,这才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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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南角苑中,等候他的却不是秦德宝,而是身着松花色锦袍的男人,水貂大氅随意的摊在一边的椅子上,他正拿着一支铜箸来回拨着炭炉里的炭,见到蓼湘回来,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我以为你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回来,你们不是该有很多话要说麽?」
蓼湘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不过是寻常嘱咐他几句,再说今天是他们洞房花烛的日子,难道我还要不识趣的赖在那里麽?」
景焄看他身上落了一层的雪,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过来烤烤火,你这屋子着实冷得很。」
蓼湘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皇上怎麽不回暖晴宫,到这来做什麽?」雪花融了渗到衣服里冒着寒气,他向前两步倾身将手放在炉上汲取些暖气。
景焄将火拨大了些,炭火发出「劈啪」的声响,屋子里充溢着一股暖洋洋的木炭的气味。他低咳了一声:「今天是腊八节,我等你一起喝一碗粥。」
蓼湘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暖意:「那我去御膳房传话。」
「不必了,这里有几样干果杂粮,还有瓦罐和清水,我让他们备了在这里,你就在这炉上给我煲一罐粥吧。」
男人浓黑的眉毛在炭火下看起来有些忧郁的皱在一起。
蓼湘略有些诧异的多看了他几眼,伸手拿过瓦罐等物:「我许久没下厨了,若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合皇上胃口,还请皇上恕罪。」
景焄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来回拨着炭火。
蓼湘低着头,一面量着米一面说:「皇上是有什麽心事,莫非为了立後之事烦恼麽,我觉得德妃娘娘也不错,毕竟……」
「闭嘴!」景焄低声的喝道。
蓼湘一惊,他转过身看着男人骤然暴怒的侧脸,紧紧的抿住了唇,将满满的瓦罐放到了炉子上。然後站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寒冬的夜晚是格外寂静孤冷的,窗棂被北风吹得咯咯作响,寒气沿着纸糊的窗缝一丝丝的漏了进来,相对的两个人像是泥塑的一样,很久都没有说话。
男人的肩膀抖了抖,又低咳了两声,咳嗽後的嗓音有些微的嘶哑:「我本来不该是皇帝的,」他望着炉火微微出神,「先皇有十一个子嗣,我绝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却是最调皮的。」
蓼湘看见他唇角有一丝无奈的笑容。
「小时候,我和啻暄都爱偷看《豪侠传》,觉得一生若是不能像书里的侠客那样,仗剑御马,浪荡江湖,岂不是白活,」他说到这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们整日不愿在书房听老师讲课,却嚷着要学武,幸好那时父皇一心都寄托在大皇兄身上,无暇管我们。可是如今,啻暄确实如愿以偿的走了,我却要一直困在这宫里,做一个皇帝。」
他的视线终於转了回来,游移到了蓼湘脸上:「若是真能由着性子来,我就将玉玺挂到龙座上一走了之,可是我不能。我没有做一代明君的本事,但至少不能让江山毁在我手里,你说是不是?」
蓼湘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沈默的与他对视着。
他站起身来,走到蓼湘身边,伸出胳臂,轻轻的拥住了他:「我心里一直不安稳,父皇走了,母後也走了,萧妃走了,连啻暄也因为你而承诺永不再见我,」他伸手在蓼湘脸上抚了抚,「幸好,你一直都在。」
「那日在流香馆,你愿意对我说那些话,我很高兴。」男人继续低声道,「齐妃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你不会再原谅我……」
「可是……」男人的声音带着酸涩,像是什麽浓烈的情绪要宣泄而出般的低吼起来,「我是真的怕啊,你那时候那麽虚弱,万一你有一天不声不响的死了,那我……要怎麽办呢?」
蓼湘察觉到肩头有温热的液体渗进衣料,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男人的眼泪,心里却有什麽东西浓的像要化开,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啻暄走的那天,我以为你也走了,我那时候还想要下令将这个东南角苑封起来,再不准人住,偶尔,过来听听过往的风声,就当是你对我说话。」
蓼湘听着他的话,眼睛就慢慢酸涩了起来。
「可是你没走,我问你为什麽,你却不肯说,」景焄长长地歎了一口气,「你已有很久不肯对我说真话了。」
「几年前,」蓼湘突然开口说道,话语像男人之前一样突兀,「有一天夜里,你熟睡的时候,我叫了你的名字。」
景焄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蓼湘像是笑了笑,泪水却和笑容一起弥漫了出来:「你当然没听到,若是听到了,绝对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