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大概还有我爹吧。」秦德宝回答的不甚自在。
「大概?」蓼湘挑眉看他。
「唔,如果他没被追债的打死,就只剩他了,他是个烂赌鬼。我原本还有个姐姐,十三岁就被我爹卖到窑子,得的钱第二天就输个精光。我也是被他卖到这的。」秦德宝说着,眼眶有些红。
蓼湘垂了眼睛,低低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秦德宝自觉有些失态,忙擦了擦眼睛,问道:「公公,你家里还有什麽人吗?」
蓼湘看了他一眼,答道:「我父母俱在,还有个弟弟。」
秦德宝见他说到弟弟时神色一动,忙顺着问下去:「你,很疼你弟弟吧?」
蓼湘果然笑了,他原本长的只能算清秀,一笑起来却如同美玉生晕,别有风情,他点点头:「是啊,我弟弟打小就很聪明,十几岁就精通诗词歌赋,他们先生说,他要是进京赶考,必定榜上有名。」
「哦?」秦德宝见他眼睛都亮了,忙追问道,「那然後呢?」
蓼湘一瞬间沈默了,低头反复揉搓这那杯子。寂静了许久,秦德宝以为他不准备再说话的时候,听到蓼湘低低的说:「後来爹娘卖了我,好给弟弟凑进京的盘缠。」
秦德宝立刻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些年国泰民安,哪有好人家的孩子会愿意去做太监,所以每年采办小太监的价钱格外的高,多数都是被人贩子拐来卖了的,他家烂赌鬼老爹算是个例外,没想到这蓼湘家里……也那麽狠。
蓼湘午膳只动了两口,便让他撤了,也不知是聊到旧事心中不快还是别的什麽原因。
秦德宝懒得多想,吃饱了便去榻上午睡,他这个月过得太过舒适懒散,个头竟有些拔高的趋势。睡着睡着,不妨一脚踢到床边的柜子,一声闷响,吓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擦了擦腮边的涎液正准备接着睡,却恍惚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这院子平时除了送膳及洗衣的老宫女以外极少有人来,但隐约听着是男声,莫非……莫非是以前那个病了的张怀要回来了麽?秦德宝偷偷溜下床,拉开门,匐在蓼湘屋子的窗下屏息听着。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过後,有个声音笑道:「怎的,你还在生气?」
秦德宝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这声音中气十足,绝非是什麽太监的声音,这宫里真正的男人怕只有……
却又听蓼湘说:「这不是折煞我……唔……饶了我吧,嫌我昨个吐的血不够多麽?」
那人道:「你怕我弄死你吗,放心,那帮子御医可不是吃干饭的。前些天给你的那瓶药,可在吃麽?」
蓼湘的声音比平时不同,轻软了许多,低声喘道:「再这般折腾,多少药都不管用。前些时日不是有人献了批番邦歌姬,难道里面就没有好的?」
只听一声冷哼:「你倒操心起这个?不如你去帮我挑几个,今晚送到我寝宫去。若是不好,我再接着宠幸你。」
蓼湘没有再说话,那床的吱呀声倒大了,听得秦德宝面红耳赤,不知过了多久,蓼湘低声道:「皇上,饶了奴才吧。」
那人轻歎了一声,随即是衣料的悉索声。秦德宝忙跪在门前,大气也不敢出,不一会,房门被拉开,那人住了脚:「你是新来的?」
秦德宝只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结结巴巴的道:「奴……奴才小秦子,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进宫时就教过,可是许久未曾用过,一时说出来,也不知对与不对,身不由己的发着抖。
那声音「唔」了一声,说:「把头抬起来。」
他战战兢兢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声音的主人,面容极是俊朗,唇角微微带笑,正低头看着他:「小秦子,蓼湘他最近身子不爽,你记着每日炖些补品给他。」
他惶恐的低头连应了几个「是」,待他抬起头时,皇帝已经走了。他费了半天力才爬起来,走进蓼湘的房间。床上一片凌乱,蓼湘的衣服被扔在地上,他趴在床上,也正抬头看着外面,嘴唇像是被咬破了,血迹斑斑。看秦德宝发着愣,向他招了招手,声音惨淡无力:「小秦子,去备桶热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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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端阳,宫里又忙碌了起来。
「高一点,高一点,偏了!小崽子们怎麽这点眼力也没有!」司礼的钱内监正在高高的殿门下指挥几个小太监张挂梁上的彩帛,一面叫骂一面从袖子里掏出张帕子擦抹脸上的油汗,他手下太监忙上前道:「公公且去走廊上吹吹风,奴才在这看着。」
钱太监点点头,关照了几句,便走了出来。迎面便撞上个人,险些将他撞倒在地,他勃然大怒,正要开骂,却见是御前伺候的郑曲,忙敛了怒气,问道:「郑公公这急急忙忙赶着去哪啊?」
郑曲一头大汗,看了他一眼:「钱公公,你知道皇上在哪吗?」
「这个咱家怎麽知道,」他瞥着郑曲,「出什麽事了?」
「哎呀!」郑曲边用袖子擦汗边道,「礼部赵大人说有急事要求皇上召见,我可在宫里跑了大半天了,也没找到皇上。」
钱太监咂着嘴,问道:「西南边角苑你找了没有?」
「自然去了,那里的小秦子说,湘公公早就被皇上召去了,不在那儿。」
「这个嘛……你不如去御膳房,问问今个的午膳是送到哪去了。」
郑曲一拍额头:「我怎麽忘了这个,多谢了钱公公,赶明个我请你喝酒。」一面说一面赶紧的去了。
而此时的昭元帝景焄正在麒澜殿的偏殿里歇着,头枕在蓼湘的腿上,一手执了他的发梢把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怎的这麽热,」景焄说着一手拉开衣襟,向幔帐外张望,「打扇的那个奴才是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