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争[出书版]_分节阅读_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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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营扎塞的北齐军番号统一,每支队伍里面都是熟脸,自然难以混入,可是他们一旦进城,这些番号便会被打乱,到时混水摸鱼,七百人混入三十万大军,便如一滴水混入一条江河,连点沫子都泛不起来。

原夕争挥了挥手,道:“你们俩都下去吧!”

颜凉自然是连声称是,汤刺虎却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于沙盘前的原夕争,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腰间,那里有楚因赐给他对于原夕争的一件暗器。只要他的手轻轻这么一按,便会有上万牛毛般的淬着剧毒的针飞出,不要说一个原夕争,即便是二个原夕争也难逃活命。

楚因给的密旨是,若是原夕争安心对敌,他便须以性命来护原夕争周全,可若是原夕争投敌,他便要立刻将原夕争杀之。汤刺虎至今还记得楚因轻拍着他的肩,道:“子卿什么都好,但却走了一条弯路,李缵先不说是敌国的皇子,对我故土一直是虎视眈眈,单论这男人之间不伦的感情,如何能立于世?我不忍他以后无路可走,若是子卿下了决心要投李缵,你替我结束这一切,绝不能让他活着跟李缵在一起。”

汤刺虎如今的肩头仿佛还有楚因那轻轻的一拍,那一拍沉得让汤刺虎几乎有一点承受不起。楚因对他汤刺虎来说有知遇之恩,汤刺虎毕竟曾是一个南朝将领,心中自然满怀建功立业的雄心,沦落成盗匪实属无奈之举。归降楚因之后,他不但去了匪名,而且还一路提升为虎贲将军,掌管着楚因所有的武力,这种恩遇对汤刺虎来说不亚于是再造之恩,让他对楚因死心塌地,将楚因的腾飞看成是自己的成功。

而正因为如此,他深明这种再造之恩之重,原夕争对楚因又何尝不是再造之恩呢?尽管楚因的面部只是略微带着一些忧愁,但是汤刺虎分明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情绪,那情绪激烈到以楚因这么一个不显形于色的人都难以克制。

汤刺虎无法弄明白那种情绪是什么,直到他看见原夕争从沙盘中抽出襄阳那枝旗帜的时候,短短的一瞬间的痛苦与无奈的叹息。汤刺虎似乎隐约间有一些明白,那种情绪像是一种深深的嫉恨,充满了得不到便毁去的暴烈之意。汤刺虎忽然觉得头痛无比,再也没有比牵连进这种无头官司更令人无奈的了。

这对于荆州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整个码头不停地在上人撤离。

汤刺虎的七百人已经替换下了荆州刺吏府的人,汤刺虎本人巡视着城楼,颜凉则无奈地督促着难民与刺吏府原有的军士们离岸登船。天色大亮了,所有的船只才离开码头,汉水江上满是鼓足了的风帆,远远地看去密麻的都有一点儿不太真实。

汤刺虎知道原夕争也是一晚未眠,但看起来精神似乎还不错,怀里抱着一把古琴,汤刺虎不禁一愣。

“让城楼上的将士们都撤下去更衣吧,将城门打开。”原夕争边向外走边说道。

汤刺虎不敢违令,北齐军围着荆州府已经有数日,主帅似乎并不着急于攻下南朝在汉水北面这座孤城,倒是他们有一点儿心急,毕竟这种十拿九稳的功勋还是不多见的。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北齐三十万大军只为了一个南朝的驸马,尽管北齐的将领不是很信,因为即便二皇子糊涂了,皇上也不胡涂,很多人都认为那不过是羞辱及发兵南朝的一个借口。而在北方这些士兵们看来,比起南方的酸儒,他们是开得起这种玩笑的。

从来北齐不在秋冬原节发兵,因为此时的北方已经近冰雪气候,汉水难渡,粮草难运,但是即便是春夏二原发兵,等真打到了建业又还是会遇到秋冬的粮草运送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北齐每每辛苦过了汉江,打下了建业却只是草草掠夺了一下财物,便不得不北撤。

可北齐军队现在流传一种说法,说是皇上找到了一种解决秋冬运粮的器具,它能在冰雪天地里快速运粮,丝毫不会对前方的大军产生任何的影响。没有人知道此事的真假,李怀德心里很相信这是真的,否则皇上怎会同意二殿下在秋冬南下呢。

李怀德深吸了一口气,瞭望荆州府,这座汉水以北的重镇非常繁华。它将是北齐军南下第一份礼物。尽管李怀德也有一点心痒难耐,但是军令如山,将帅未有指令,再彪悍的北齐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今天的北齐军似乎有一点骚动,校尉李怀德匆匆离了帐营,只见一校卫来报说是前方荆州府大开城门。李怀德先是一喜,心想莫非荆州府吓怕了决定投诚,但又是一惊,昨夜军中有通报说是南朝已经派了军队渡江,无可能一兵不放就此投降。

大军们纷纷涌到城下,但却无人当真敢从那大开的城门当中进城。

“二殿下到了!”

李怀德随着军士们纷纷后撤,空出了一条道让一行人骑马从他们当中走出,骑在最前面的便是当今皇后的谪子,北齐皇族的二殿下李缵。只见他身着戎装,一身乌黑的盔甲衬得他修长的身躯如同一杆锋利的缨枪一般,直且锐可不挡。年轻俊美的脸在头盗下少了几分公子的风流倜傥,但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原夕争只那么轻轻一抬眼帘便见着了他。

隔了这么近一年未见,两人也不过是隔着数十万大军这么匆匆一眼,也许这么匆匆一眼之后,他们又要相隔许久不见,但原夕争与李缵的对视,却是两个人都像不曾动容。

现在整个荆州府城楼似乎便只剩下这位青衫公子,端坐在楼头好整以瑕地调着琴弦。

李缵的目光有一点冷,朗声道:“城楼上的可是南朝驸马原夕争?”

他这话一出,即便是北齐军纪严明,下面也是一阵细语之声,很多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生怕没将这位原夕争看个清楚,以后炫耀的资本便少了一个。放眼望去,只觉得城头上那位青衫公子端坐着,膝上放着一把古琴,虽然只能见其长发拂于胸前,但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清雅之感,令人顿生好感。

原夕争一边调着琴一边微微笑道:“我与二殿下有数面之缘,本以为能替南朝略尽地主之谊,不曾想原来二殿下贵人多忘事,已经忘却了子卿。”

李缵手握着缰绳,道:“我认识的子卿,虽然怀才却无什么世俗之心,像一个做学问的人,可不像原公子,堂堂的南朝大公主驸马,何等荣耀,何等的风光……”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特别的用力。

原夕争的手微微一顿,便淡然地道:“能娶瑞安大公主为妻,自然是我原夕争的荣耀,更是我原氏的福泽。”

李缵冷笑了一声,道:“那我先在这里祝原兄你这个驸马当得长长久久。”

原夕争此刻的琴已经调好了,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抚,楼下的军士均觉得心中一跳,那乐声宛若鹤鸣,似虽陷于泥沼之中,却是清者自清。

李缵心头跳了跳,他与原夕争虽不能说心意完全相知,却也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因此李缵同时也知道原夕争不是一个轻易低头之人,他此来的目的便是要阻他南下。

李缵想到此处,当机立断冷然道:“莫非子卿也想学那武候,要唱空城计,可惜我却不是司马懿,知你此来不过只带了七百个土匪出生的骑兵,恐怕这出武候弹琴退仲达的戏你是唱不下去的。”

原夕争微微低头,然后笑道:“我与二殿下结缘便是因为这琴音,看来今天要缘尽,那不如也终于这琴音。”原夕争说得很淡然,李缵却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疼痛。

他在原夕争之前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失败,或者是失去,他不是不精明,可是除了大皇子给他的,他从没有在感情上受到过任何的挫折。他不明白失去的意义,可是如今李缵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失去就像曾经拥有的,比如眼前这个人的笑,像一抹天光,浅藏在水里,却总是隐隐可现;像这个人眼光,清晰如碧潭,稍稍一碰,便会泛起美妙的涟漪,令他心头狂跳,那些看起来普通,却在之后不能再拥有。

原夕争的乐曲一如以往不知名,只觉得乐声流畅似流水,仿若光阴荏苒,似水流年,那些平淡的,悄然在心间滑过的感情,原本以为它们走过便会空无痕迹,但却不曾想留在心田里最深的烙印正是这些淡淡流淌过的东西。

副帅曾离一直注视着李缵,事实上这场战役中,曾离正是北齐帝派来督查这位皇子的。北齐帝白手起家,颇有几分英豪的气概,年轻的时候惊世骇俗的言论没有少发,这也是为什么李缵狂放无所忌惮的原因。但北齐帝更是一位精明的帝王,在他看来李缵比起他的大儿子李晟更适合来继承他的皇位。因为他认为李晟生于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今北齐建国已经二十年有余,他老了,其实李晟也过了最美好的年纪,而他要的不是一个能守住江山的人,他要的是一个能统一天下的继承人。李缵便是他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年富力强,聪明,精力旺盛,尤其是狂放深受他的喜爱。

可这里面有一个度,李缵最近在原夕争这件事情上面似乎超出了这个度。北齐帝那双精明的眼睛隐隐地似乎看到,他的计划正悄然因为某件原本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逐渐遭受到破坏,这是—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如果说这一个不可控的因素能消弥于战争的烟尘当中,那他是乐见其效的。所以满天下的人都认为要开战的是李缵,而北齐帝不过是一个无奈于自己儿子荒唐请求的年迈父亲。

然而他都错了,真正要开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李顼。

因此曾离举起手,传令道:“击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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