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刻的回忆,是跟那个人在机场的最後一次对话,少年记得他那时候还好小好小,红鼻子的拉住那个人的衣袖,哭闹著要那个人不要离开他的身边,那个人紧紧地把小小的自己搂入怀中,那张平板严谨的脸孔露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出来的不舍与心疼。
『乖,别哭,我舍不得。』那个人拿出手帕替哭的一脸鼻涕眼泪直流的小男孩擦了脸,语气平静却诚挚地说:『我答应你,只要是你找我,不管我在那里都会立刻回来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我们勾勾手约定,嗯?』
『可是…人家不要…』
『这个给你。』那个人从口袋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塞到小男孩的手中,说:『如果想我,就按下这个按钮,这样你就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就像以前我跟你在一起念书,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所以别哭,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好…不可以骗人…骗人的…会变成小狗喔…』
当时的小男孩抽抽噎噎的说著,伸出小手跟那个人拉了勾,那个人露出了好温柔好温柔的笑容,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之後依依不舍的放开小男孩,拉著行李上了飞机。
尔後,不管是在什麽时候,甚至是自己被关到这个地方的日子,少年总是深信著自己跟那个人很快就可以见面;每天、每天,少年都会拿出那个人给他的录音笔,播放那个人为他录制的日文朗读,假装他们俩个还在一起。
在少年第一次被打到失去意识的那天也是,他拼命地叫著那个人的名字,怀里拽著以前那个人送给他的兔子娃娃,希望那个人会出现,紧紧抱住自己,对自己说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出现,没有来救他。
☆、(七)
之後,无数个被幽禁的日子中,少年在被妇人责骂、毒打甚至是凌虐的情况下,他依然哭喊著那个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甚至喊到声嘶力竭、几近脱力昏厥的时候──
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一年之後,少年便不再提起那个人,甚至连话都不说了,不管遭受到怎样的对待也是倔强的一声不吭,反而更激怒妇人,下手越发凶狠,少年已经好几次因此被打的痛晕过去,渐渐的,妇人明白了少年的脾气,改变方式从饮食著手减量或随便给食、甚至两三天都不给吃的,时间一久,便造就少年如此瘦弱的体格。
又过了一年,浑浑噩噩的少年靠在窗台上,怀里抱著兔子玩偶快要睡著的那瞬间,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入,他连忙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生怕是自己产生幻听,但听见有人叫了那个人的名字时,少年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兴奋的少年拿著布娃娃往外冲,不意一头撞上了刚好进来阁楼的妇人,狼狈的跌倒在地,他抬起头,妇人正面罩寒霜,以吃人的眼神狠狠瞪著他,手上拿著用来教训他的藤条。
『你知道他回来了,是吧。』妇人愤怒的说:『就算他回来了又怎样?我把你关在这地方这麽久了,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别指望他会来带你出去,没有人可以带走你!』
如雨点般的挥打落在少年身上,当时才九岁的少年知道自己无法闪避,紧紧抱住自己瘦小的身体,许久未流的眼泪再次布满脸庞,不是因为痛,而是心伤。
少年知道妇人说的没错,那个人离开已经这麽久了,不可能会知道他发生什麽事情、人又在哪里,可是…少年还是希冀那个人有一天会打开这间房间的门,像以前一样抱住自己,带自己脱离这个地狱。
只是,当一切都像妇人所言,那个人没有来找过他,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的朗读声却依旧回盪,少年的心理渐渐扭曲,最後,他开始怨恨。
恨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给予他无穷希望,又带给他无尽绝望的男人。
可悲的是,他发现即使对那个人满腹恨意,可自己的内心深处依旧止不住对那个人的深深眷恋,时间一到,便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行动,抱著布娃娃靠在窗台边,跟著那熟悉的平稳男音一次又一次的复诵那些日文字句,只有这样做,少年才会感觉自己是有呼吸的人,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妇人的残酷对待好像也不是这麽难受了。
直至今日,整整七年。
「……」
男人的声音已经平息了好久好久,少年身子倚靠在紧闭窗户上,嘴巴张了又阖,似乎想叫那个人的名字,终究也如同以往那些数不尽的日子相同,化作哽咽,在寂寥阴暗的空间里,增添深沉的哀愁。
深夜静谧,林雪柏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疲倦,他无心整理桌上散乱的资料,起了身走出书房,到厨房去倒了杯温水喝下,眉头之间有股化不开的忧然与郁结。
自他从日本回来,整整的七年。
简瑀的失踪,已经即将迈入第十年。
林雪柏永远不会忘记从日本回国的那一天,迎接他的不是应该长了两岁、可爱活泼的简瑀,而是简瑀已经失踪一年多的消息。
心口那股撕裂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无视来接机的父母亲、连行李都忘记拿,直接冲到机场外招了台计程车心急如焚的赶回家,好不容易到家、下了车,他走到距离自家仅数步之遥的简家门口,看见大门内的光景也不禁懵住。
只是两年而已。
在他离开之前,总是整理得漂亮舒服的庭院如今杂草丛生,乾净整洁的纯白房屋外观也脏了不少,更别说那本是透明到可以看见屋内的落地窗、玻璃窗上面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宛如死城,这是林雪柏看见睽违已久的简家时,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你…是小柏吗?」
熟悉的温和女音语气中带著惊讶的从林雪柏背後传来,他慢慢转身,看向两年不见依然美丽温柔、衣著朴素的女人,低声说:「青姐,好久不见。」
「小柏,真的是你?你回来了!」陈青月高兴的迎上去,拉著林雪柏东看西看,笑著说:「去国外两年回来越来越稳重了,看起来很干练呢,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