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这八少爷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露出一点愧色,反而还瞪了那方嬷嬷一眼,不禁蹩紧眉心,复又道:「沐尘,你还不知错吗?」
少年将目光转回这年约四十,穿着华贵的妇人身上,从曹沐尘的意识中,知道这位便是他大孙子的妻子,曹沐尘的大伯母。
长子的媳妇,没有意外的话,应当就是掌管整个曹府衣食住行收支之人,一个庶子遭到这样的恶待,或者有些内院糟污不堪闻问的内情,但若要归咎源头责任,恐怕这位孙媳妇也规避不了怠忽职守的问题。
「大伯母可知,我住的青芜院,今天的早膳是什么?」
李氏听他答非所问,轻略自己的问话,语气忍不住放重了些:「沐尘!」
「大伯母,要沐尘认错之前,你可知……」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手指着一边立着的方嬷嬷:「这恶奴纵婆子克扣我青芜院的饮食已是一错,我千忍万忍,想着有得吃也就罢了,今日倒好,居然连一口饭也不给了!我就算只是个卑微的庶子,身上也流着我爹的血!如今难道要我堂堂一个曹家少爷,像个乞丐似地求一个奴才赐我一口饭吃才行吗?」
少年义愤填膺的声音让李氏怔了怔:「你说什么……」
方嬷嬷和这八少爷置气之时,也曾想过应当是大厨房这儿疏忽了饮食,对方上门讨说法来了,但她一没有想到不是只是「疏忽」而已,竟是连一点米饭都没有分过去,二则觉得这少爷落魄到这等程度,表示他在这曹府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下人,根本没有必要花心思去管他需要什么。
可这样一个暗地里人人都这么照做的潜暴力,被这少爷当着老太太的面前翻出来见天,那就不好办了……再怎么着,他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流着曹家的血啊!
果不其然,一直没有发声的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大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李氏对于这三房庶子不受嫡母待见一事倒是知道的,但总归不关自己的事,她也不知道竟苛刻如此严重了。此事她若如实回答,那就要得罪三房的妯娌叶氏,若回答不出来,倒显得她持家不利,在婆婆心中留下一点治家不严的瑕疵来了。
为今之计,她也只能假装不知三房那些破事,让坏人都让这莽撞的三房少爷自己当吧。
于是她放缓了表情,对着曹沐尘温颜道:「沐尘,这各房餐食,都是从大厨房统一烹调发配出来的,就是一个守门的婆子,那也都不可能会有饿肚的情事。你说的事让大伯母委实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若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或可就被这样虚假的温情言语给呼咙敷衍过去了,可他不仅不是,还是一个人生历练比老太太都要长的六十岁老人。
这事儿若不是有人交代,暗中纵容,这些刁奴敢这样对待一个主子?
且这孙媳儿并非需要帮他解决问题,反倒是想推卸责任来了。
既然如此……
老爷子半辈子都在商场上与对手尔虞我诈,前辈子的他向来给人杀伐果断的强硬印象,一向喜欢用最快速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而眼前这个问题嘛,基本上,根本不需要和这些妇人纠缠太久,他只需要针对一个人说话,也就够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大伯母装模作样的发问,反而转扑到老太太的面前,大声道:「请奶奶替沐尘作主!」
众人一愣,李氏率先回过神来:「我说沐尘……这事儿让大伯母来就可以了……」
可少年对她的声音无动于衷,只又用了带点可怜兮兮的声音,唤了声:「奶奶。」
按下心中对眼前的老太太其实是自己的儿媳妇这件事的荒谬感,少年扑跪到老太太的腿边,倒把在场的太太小姐们都唬了一跳,李氏甚至紧张的唤了一声:「不可无礼!」
少年心中自是有度的,见老太太好奇地看着自己,他一鼓作气地将话继续说出:「奶奶,我自知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就是下人也能自在地踩我一脚,吃不饱穿不暖能活着已是万幸,可她们这是要逼孙儿饿死啊!我堂堂以食肆生意闻名京畿的曹家,居然会饿死一个少爷,传出去实在是莫大的笑话啊!」
这话一出,李氏和方嬷嬷同时都变了脸色。
老太太确实不太管事了,也一向只疼爱嫡孙儿几个哥儿,对这个行八的庶子向来不闻不问。可就算这曹沐尘从来就是一副软弱无用的样子让人不喜,也不能就真不管饭给他了,若事实真如此,无论是李氏还是方嬷嬷,都免不了要被定一个虐待庶子、轻慢少爷的罪名了。
跪倒在老太太腿边的少年感觉到有只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他就知道事情要成了:「奶奶,您瞧我看来年纪多大?」
这孩子怎地说话如此颠三倒四?老太太狄氏一边奇怪想着,一边答道:「十四、五?唉,我知道你这孩子想说什么,确实,以你的年纪来说,身子委实太瘦弱矮小了,确实改善食膳,好好补补。」
「奶奶,孙儿今年已经十六足岁,虚岁十七了。」少年从眼里流出两串泪水,这倒不是老爷子拥有装幼的高明演技,而是这些言语多少触动了这身体正主儿的辛酸之情,眼泪就自然地、也克制不了地流出了。
老太太心中一顿,眯起了眼,再发话时,已经包含怒气:「李氏,你自己都听到了。」
「老、老太太……」掌家的妇人心一颤,赶紧低下头去:「是媳妇疏忽了,媳妇这就责令下去,将那些胆敢轻忽我曹家少爷的恶奴们一一惩戒!」
方嬷嬷也赶紧跪了下去:「此事一定是那些恶婆子擅自行事,奴婢请老太太明鉴!」
坐在另一边的二太太南氏不曾出声,心中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大嫂掌理公中时,自己的亲信和娘家人想安插就安插,好不威风,所有府中采买买办也都要过其之手,中间明眼人都看得出中饱私囊甚多,她老早就看不下去了!
此事虽小,但若能从小辫子起头,顺藤摸瓜拉出几条大的,这个家的掌理权和库房钥匙,还不落到她这二房媳妇的身上吗?
南氏心中想得正美,却不想一声冷笑,居然不合时宜地从自己身边发出。她转头看去,所有人也都被这声冷笑引得视线过去,笑的人不是别人,却竟是南氏最宠爱的女儿曹喻霓。
「霓儿,你这是……」
「我笑这人德行败坏、有辱门风,不给他饭吃只是刚刚好罢了,却竟有脸上奶奶这儿讨饭吃呢!」
「霓儿!不可胡说!」南氏一惊,深怕只烧到大房的火被引渡过来:「老太太,霓儿胡言乱语,您可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