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瑛自然晓得他一路偷看,见他欲言又止,偷偷摸摸的不甚光明,便暗暗的好笑,脸上却不露出丝毫的形迹。
秦少憋得难受,却又不敢贸然直言,心里叹道,他施恩于我的时候怎么就那样的落落大方,如今换我报恩,怎么就这样左右为难,倒好像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又自嘲道,我还是做惯了小人,当不得君子的风范。
两人行至山脚之下,见那碧水几弯,如丝带一般,远处似有人家,晴空下些许炊烟,嫋嫋直上,便都觉出腹中的饥饿来了。
方瑛便同秦少说:「我们去那农家里投宿如何,明日一早再走。」
秦少便点头,又说:「最好买两匹马。」
方瑛大笑,说:「你哪里来的钱财?是要拿砖石瓦砾变化么?」
秦少连连摇头辩解说:「怎会!那些障眼术骗骗那些有钱人倒也罢了,这里不过是乡下,那些龌龊事做不得的!」
说罢便摸摸怀里,献宝般地取出个纸包,小心地打开,亮出半支乾蔘,说:「这是我私藏的好东西,可以拿这个与他们换。」
方瑛也不接,只是看他两眼,慢悠悠地说道:「还有甚么好东西,都取出来叫我一并地瞧瞧。」
秦少心中十分的不舍,想,以后再也不多事了,只多说一句,竟然就被他惦记上了。他那些宝贝药材都是费尽心血得来的,比他的狐珠还要珍贵稀罕许多,哪里舍得随意给人?便虚应道:「没,没有了,我出来的急,都不曾带在身上。」
方瑛挑了挑眉,竟然露出几分笑意,问他说:「哦,出来得急,为甚么?」
秦少被他问得心头一跳,竟不敢答话,小心地偷看方瑛,见他仍是微微地笑,心里便松了口气,小声说:「方公子,小人说错了话,方公子大人大量,休要和我计较才是。」
方瑛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秦少,你有时候也实在无趣得很。」秦少不知又怎么惹他不高兴了,便不住地擦汗。
方瑛也不再理睬他,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冷哼了一声,才又说道:「你当你那半支山蔘很稀罕么?便不说当年了,就是在这人间,我见过的奇珍异宝也多了,难道你这半支山蔘便是甚么宝物不成?」
秦少没想到他当真就不高兴了,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羞愧,想,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不过是戏弄我罢了,我怎么就当真了,还说出这样小气的话,不怪他生气。
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不敢再吭声了,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却有些难受。
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地朝着村落里走着,秦少见他越走越快,彷佛动了怒,心里便有些慌张,想,他如何才能消气?
心中正十分的苦恼,不知怎的,倒好像昏了头似的,竟大喇喇地说道:「方公子,你休要再气了,我那些都是些俗物,便是拿了出来,只怕污了你的眼睛。」
方瑛站住了,慢慢回过头来,秦少心中一惊,想,我怎会如此地说话,这样的唐突,那分明不是我心中所想,倒彷佛另有别人替我开口似的,说出些言不由衷,虚情假意的话,真真是冒犯了这人。
心中正惶恐,方瑛凝神看他片刻,却露出一丝笑来,说:「你这人,也有老实的时候,也有油嘴滑舌的时候,倒教人分不清了。」
秦少没有应声,心里却有些惧怕,那个隐约的念头慢慢地浮出水面,让他忍不住要想,莫不是那心意散的缘故?
方瑛见他神情有异,也觉出不对,便问他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白?」
秦少不敢看他脸色,便弓下身去,颤抖着说道:「我怕是走得多了,腿抽筋了。」
方瑛哦了一声,小声地嘟囔道:「不中用。」却把袍子一系,走近前来,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扶住他的小腿,说:「哪一边?」
秦少愣了一下,方瑛不耐烦地抬头看他,问道:「我问你是哪一条腿抽筋,我给你揉揉!」
秦少不过是扯谎罢了,哪里真的抽筋了,却不敢说甚么,胡乱地指了一边,方瑛用力地给他揉了一通,便问他:「好了么?」
秦少被他揉得小腿生疼,又不敢叫出声来,见他发问,便连忙答道:「好了好了!」
方瑛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村口,便斩钉截铁般地同他说道:「我背你罢!」
秦少被吓得不轻,连连摇手,说:「不敢劳动方公子的!我自己走,自己走就好!」
心里却想着心意散的事,不由得害怕起来。
方瑛低头去看他的小腿,秦少赶忙保证,说:「不碍事,我走得动!」
方瑛却不分由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身去,躬下了腰,就说:「上来!」
秦少见他根本不听自己的,也不敢和他争辩甚么,就小心翼翼地趴在了方瑛的背上,方瑛将他背了起来,略有惊奇地说道:「你很轻啊?」
秦少嘿嘿一笑,说:「区区不才,不过是个徒有人形的妖怪罢了,所以轻重只同本相一般。若是如人一般重,那岂不是就要修得了?」
方瑛似是不信,刚想说些甚么,脱口而出一个「那……」,却又警觉般地忍住了,秦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看他脸颊微微泛红,想了许久,终于被他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这人除了他,又不是不认得别的狐狸,尤其是那个修媚狐道的陈惟春,两个人不是还好过一阵儿的么。他想明白了这一层,也忍不住尴尬了起来。他心道,阿弥陀佛,幸好我不曾去修媚狐道,实在天生便不是吃那碗饭的,连想想就教人这么不好意思的。两个人都是默然无语,方瑛背着他在一户人家前面站定了,秦少便要下来,方瑛就说:「你这样轻,难道我还背不动了?」
秦少只好浑身僵硬地教他继续背着,心里却越发的不自在,觉得哪怕是走上一宿的路也比这强些。
方瑛选了一户小些的人家,说明了来意,藉口秦少伤了脚,说要借宿。秦少一听这话,更下不来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让他背着,还得愁眉苦脸地帮衬方瑛两句,扮扮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