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流这许多血?快给我瞧瞧。」
秦大海伤处被冷水镇着,出血本已渐渐止住,耐不住这一通奔跑,伤口倒裂得更大了些,那血便跟泉涌似的往外冒。
秦大海原不把它当回事,这时也觉头晕眼花,竟是失血过多的兆头,伤处更是疼得难忍,再撑不住,身子便向前倒。
李果儿一把撑住他扶到炕上,扯开裤子露出伤口,只见小指头粗细一支袖箭正正插在大腿根上,那箭身上刻有凹槽,血水便顺着槽沟往外流,汩汩不停。
「这是穷书生沈涟君的夺命箭。」
李果儿一声惊呼,两人俱是心下一沉。
这夺命箭在江湖上颇是有名,别看个头不起眼,只不过三寸来长,却是请铸箭名家精心打造,不伤人则以,一旦被它剟上一口,那伤处便不易收口,只待血一流干,便要命归黄泉。
李果儿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倒是秦大海还有几分镇定,沉声道:「先把箭拔出来再说。」
李果儿这才回过神,急忙忙取了匕首剜出袖箭,撒了一堆金创药在伤口上。奈何那药末才敷上便被血流冲开,只得将药撒在布条上,对准伤口紧紧绑了。
两人才折腾完,便听街面上传来一阵声响,马蹄声、呼喝声连成一片,正是太师府向九城巡防司报知了太师被刺之事,满城官兵挨家挨户搜拿刺客,眼瞅着便要搜了过来。
李果儿顾不得再行耽搁,将灶台上那只大铁锅一掀,露出底下黑黝黝一个洞口,扶着秦大海便往里钻。
秦大海惊讶不已,「这屋里竟有密道?」
李果儿举着铁锅也钻了进去,全身没入密道之时,那锅正正好又安放在灶台之上,任谁也看不出丝毫痕迹,这才有空儿答道:「你当我缘何盯着太师府这许久却不下手,便是为了挖这密道。太师一死,必然满城戒备森严,城门不开,如何出得去,我又是个外来的,便能瞒混过关,也免不得被大理寺捉去过一遍堂。故此初来京城便需想好退路。这密道我挖了一月有余,前日才堪堪挖通,本打算这两日便动手,却不想你倒抢先一步。」
这密道甚窄,仅容得一人爬行,秦大海生怕拖累了李果儿,强忍疼痛勉力爬动,触动伤处,鲜血流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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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密道足有四五里长,秦大海本就失血过多,待到出口,已是体力不支,喘了一阵儿,方看清眼前景色,惊觉竟已在一条河道边上,河水静静流淌,波澜不惊,正是平京城外那绕城而过的妫水河。临岸处一只小舟便拴在岸边柳树上。
李果儿紧随其后爬了出来,撑起秦大海放进舟中躺好,解了缆绳跳上去,操桨便划。
两人顺水行舟,顿饭功夫便飘出十几里去。此时天色微亮,秦大海苍白面色难以遁形,李果儿暗自心惊,却强忍惊惧道:「海哥且再忍一忍,到得前面村子便有我阁中弟子接应了。」
秦大海身上一阵阵发冷,便连说话都觉费力,他是刀尖上过日子的人,自然晓得不妙,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断断续续道:「果儿,大哥怕是没法子陪你去洛阳了,日后只剩你独自一个儿,也要好好地开间铺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千万莫要再做这等营生,若碰见好人家儿姑娘,不妨娶一个,生一堆孩子,陪着你热热闹闹的,大哥在地下也能安心。」
李果儿再忍不住,眼泪一滴滴往外冒,「海哥莫说傻话,我这一辈只同你过日子,旁人一概不要,你可千万别丢下我一个。」
说着说着,抱住秦大海放声大哭起来,「你要是走了,我……我也不活了。」
秦大海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想摸摸李果儿头发,却已抬不起手来,眼睛一闭,再无知觉。
李果儿惊得忘了哭,呆愣愣看着秦大海毫无生息的面容,只觉一颗心晃晃悠悠沉到了谷底,正一片茫然间,忽听一人道:「傻果子,愣着干嘛呢?还不把船往边上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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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听这话音,李果儿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岸边站着个六十来岁干瘪老头儿,一身蓑衣短裤,正是个渔夫装扮,不是他师父季九胡又是哪个,顷刻间生出一丝希翼,操起船桨猛划几下靠了岸,扑通一下跪在师父跟前,「师父救救我海哥罢。」
按说前来接应李果儿的该是阁中低等弟子,奈何太师府里好手众多,季九胡不放心,索性自己亲自前来。因两日前得了徒弟自城里递出来的信儿,晓得动手便在这几日,便每天早起来河边巡视,这日正好撞见两人。
李果儿是他自乞丐堆中捡回来的关门弟子,调教这许多年,不说视如亲子,可也差不离,今日乍一见徒弟安然无事,本极欢喜,却不料连同徒儿那带把儿的姘头也在船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两声,「怎么,这小子要死了吗?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正好,你也不必出阁去了,依旧跟我回去过日子罢。」
李果儿素来知道师父性情,晓得他说得出做得到,断乎不会善心大发,心下一片冰凉,回头再看一眼秦大海,暗道: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拔出腰间匕首,便向自己颈间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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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一入冬,庄户人家便将家里火炕烧得旺旺的,虽说外头冷得冻掉人耳朵,屋里头却暖意融融。
秦大海在这村子里养了个把月,总算把失了的元气补些回来,此刻盘腿坐在炕上,眼瞅着炕桌上满满几海碗香喷喷的吃食却不敢动,只眼睁睁看着季九胡将那鸡鸭鱼肉吃得七零八落,还需支棱着耳朵听这老头儿阴阳怪气一通冷嘲热讽。
「真不知我家那傻果子看上你什么,敢拿自己性命要挟我这做师父的。你也不照镜子好好瞅瞅,你是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还是能下个崽子出来,什么德行迷得我徒弟连命也不要了。要不是看在果儿面上,老子当日便扔你到河里喂王八。」
老头儿吃一口酒夹一口菜,红烧肉刚进嘴里,筷子尖儿便掉头直指秦大海鼻梁,「呆徒弟欢喜你,我这当师父的也没办法,你日后好生跟他过日子便罢,但凡有半分对不起果儿,老子救得了你,自然也能送你去见阎王。」
季九胡做了一辈子杀手,江湖上从不见名号,秦大海却不敢有半分毫轻慢,只恨不能装孙子装得再像些,诚诚恳恳道:「师父您老人家放心,我待果儿的一颗心真的不能再真,若有对他不住的地方,您只管割了我的猪头下酒去。」
季九胡见他还算上道儿,冷哼几声不再啰噪,用罢一餐饱饭,将个蓝布包袱往炕上一扔,扬长而去。
李果儿被师父支使着在厨房忙了半日,好容易炖得了一锅黄豆猪蹄汤端上,却见师父已经走了,只剩秦大海饿死鬼投胎似抓着筷子紧扒拉,一面吃一面道:「快把那汤盛一碗来,饿死老子了,有你师父在跟前儿,老子压根儿没敢动筷。」
李果儿忙盛了一碗给他,「师父都跟你说什么了,吓得你这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