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游逛了小半日,待到日暮时分方回了落脚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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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吟走了这许久,不免身上带汗,进了客栈便唤伙计送水洗浴,才沐浴干净,便听门响,想是伙计前来收拾浴桶等物,也不问话,系了衣裳径直开门,待看清门外何人,登时一怔,随即面色一沉,便欲关门。
「别。」
韦长笑尾随半日方寻到他落脚之处,如何肯被关在门外,也不顾楚凤吟脸色,当即侧身一挤,硬是钻进屋来,瞅着他嘿嘿笑道:「小凤,我来寻你。」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高鼻俊目顾盼神飞,这般低声下气的赔笑,更形讨好,无奈楚凤吟被他伤了心,一眼都不想看他,只耷拉着眼皮淡淡道:「韦公子不是最厌我这等无耻小人,还来寻我做甚。」
他才洗了头,一头长发黑压压湿漉漉地披下来,愈发衬得面孔白皙眉清目雅,韦长笑许久不曾见他,这时一双眼便似粘在他身上,只是看个不够,一面赔笑,一面道:「小凤,我晓得自己错了,那日给吴老二通风报信的实是另有其人,不关你的事,是我糊涂,听了别人谗言,怪罪在你身上。」
说着急急上前去捉楚凤吟双肩。
楚凤吟哪里容他来碰,脚步一错躲了开去,沉声道:「韦公子请自重。」
韦长笑本是存着一线希冀,盼着能哄他回去,现下见楚凤吟不假辞色浑如路人,心下更是沉了几分,悔得肠子也青了,强笑着赔罪道:「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罢,以后再也不敢了。」
停一停,见楚凤吟形容如水再无波澜,一颗心便似刀绞般,那笑再也撑不住了,哀哀求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做了这许久兄弟,又做了这许久夫妻,你便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也莫要这般待我。」
想起方才酒楼中听到的那一番话,登时又急急道:「我晓得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不然又如何在那姓石的跟前替我说话,你气恨我当日犯浑跟你割袍断义,这才不理我的是不是?」
他自说自话了这半晌,楚凤吟终于抬头瞥来一眼。
甫一触及这目光,韦长笑精神便是一振,只听楚凤吟缓缓道:「韦长笑,我知你当日疑我什么。吴家庄大小姐确曾倾心于我,我当日初出师门,于这等如花美眷自也不能熟视无睹,只是未等谈婚论嫁,已知吴家庄乃虎狼之地,庄中诸人为我所不耻,与其结亲的念想自然而然也就淡了,随后认识了你,先是倾慕结拜,进而两情相许,是以……是以再有肌肤之亲,虽悖逆伦常,楚某却从未后悔。」
韦长笑听他如此说,双眸登时亮如星辰,忙不迭点头,「我亦从来不悔。」
楚凤吟却不理他,继续道:「吴老二事先得了风声,于官兵围剿前脱身而出,自是有人通风报信,有了吴大小姐这一段旧事,你疑心于我也是理所当然。」
想起当日情形,韦长笑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会是理所当然,那单一辰收了吴老二好处,不光通风报信,还栽赃于你,我嫉恨吴大小姐,一听跟她有关,便昏了头,竟不信你解释,全是我的不对。后来吴老二被捉,统统供了出来,我才晓得是他,又自郁总捕头处得知你为缉捕一事出力良多,只惭愧得无地自容,待清醒过来,便赶忙四处寻你。」
说着出手如电,一把攥住楚凤吟手腕,「小凤,我晓得当日伤了你心,你只管打我一顿出气,气消了便随我回家去罢。」
却见楚凤吟摇了摇头,道:「我楚凤吟自认磊落,便与你决裂,却也不愿是因此等莫须有罪责,故此才出手相助,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也是为着自己一身清白。只是经此一事,却也心灰意冷,再无情爱之念,只想回青城山去,从此读经练剑,清静度日。」
停一停,静静凝视韦长笑,「我同你做兄弟四年又三个月,做夫妻两年又八个月,不论兄弟之义还是夫妻之情,从无懊悔,如今情爱滋味已尝,软红十丈俱成过眼云烟,再无挂碍,咱们就此别过,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韦长笑同他相处日久,深知他外和内刚,骨子里别有一股韧性,既如此说,那便是绝难转圜,只骇得手脚冰凉面无人色。
楚凤吟趁他伤心怔愣之时抽出腕子,反手扣住他脉门,用力一拉,将人推出门外,哐当一声,闭门落栓,便将韦长笑关在了门外。
此刻日已西沉,院中一片昏黑,韦长笑呆愣愣堵在门口,好一会儿方缓过神来,回身看那门板紧闭,屋里灯火也熄了去,一颗心只晃悠悠沉到了谷底,满腔懊悔悲郁下,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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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楚凤吟收拾行装便欲回转青城山,才一开门,便见门口坐着一人,不是韦长笑又是哪个,双目红肿满面颓色,竟似是狠狠哭过,原本的翩翩佳公子如今看来说不出的狼狈落拓。楚凤吟既已打定主意,也不去管他,只做看不见那等乞求神色,径自绕开韦长笑,去前院结了账,跨上马出了城去。
他既要回山,便取道向西,因也不着急赶路,又见道旁山花烂漫翠竹成林,小跑一阵后便缓辔而行,行不多时,忽听身后一阵哒哒声,回头一看,正是韦长笑骑着匹五花马追了过来。
楚凤吟眉头一皱,立时一甩鞭子策马跑了起来,只他那马是市集上买的寻常货色,哪里及得上韦长笑坐骑,不论行了多久也是甩他不脱。
如此你追我赶直有大半日,楚凤吟再不耐烦,寻了处小溪下马饮水歇脚,待韦长笑也下了马来到一旁饮水,不免怒道:「你跟着我做甚?」
韦长笑于门外坐了一夜,倒被夜风冻得清醒不少,自忖自己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离不得楚凤吟,懊悔过后自然而然便转为寻思对策,务求再让楚凤吟回心转意才好。思来想去,一时也无甚好主意,索性先跟在身边将人看住了,便一时半会儿哄不回来,也莫再弄丢了才是,因此便化作贴狗皮膏药,牢牢黏在身后,这时见楚凤吟问起,便可怜兮兮地讨好一笑,「小凤,我晓得你不想见我,只是要我从此见不着你,我却受不得。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想着跟在你后面,便能远远地看你一眼也是好的。你若实在不耐烦,装作看不见我就是,我绝不扰你。」
他说得恁般低三下四,楚凤吟也不好硬赶他走,默然片刻,上马又行,只这一回不论打尖还是投宿,却是说什么也不搭理姓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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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般你走我追的行了月余,这日终于到了青城山下,此时已值日暮,楚凤吟意欲明日再行上山,便在山脚一间客栈住下,韦长笑照旧跑前跑后,一忽儿吩咐小二上酒,一忽儿嘱咐喂马,好不殷勤。
楚凤吟这些时日始终不假辞色,待这晚用饭时见韦长笑借了店家厨灶,亲手做了自己最爱的竹笋炒肉端上来,板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模样,虽是一闪即逝,也足叫韦长笑雀跃欢喜。楚凤吟眼啾着他乐开了花,也不多说,只闷头把那一碟子竹笋炒肉吃了个干净,回房时将门一关,仍旧把人拒在了门外,耳听得韦长笑不死心地在门外走来走去,楚凤吟抖开被子钻了进去,待蒙住了头脸,终是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齿道:「叫你冤枉我,韦长笑啊韦长笑,不让你就此长一回记性,我也不叫楚凤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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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长笑在楚凤吟屋外徘徊半夜,见那门兀自不开,无奈一声长叹,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他心中郁闷,睡前又喝了几杯,再一睁眼,竟已是日上三竿,赶忙洗过头脸出来寻人,一问店伙,却道楚凤吟早已先行一步,不由着急忙慌便往青城山上走。
这青城派正院原是所道观,便坐落在后山上,山路崎岖不便骑马,韦长笑将马寄在客栈里,自己施展起轻功,将及晌午,终是赶到了山门处,眼见三两道士进进出出,正要上前行礼问询,便见自门里走出一人,发髻高绾,手持拂尘,一袭玄丝道袍,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不是楚凤吟又是哪个,登时省起那日扬州客栈中听到的「读经练剑」一句,心中一个声音道:「他出家了。」
脑中登时嗡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