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走到角落,将方才齐焕之磕落的暗器捡拾起来,烛光下看得清晰,乃是块寸许高的黑檀木牌,上面刻了两行小字,正是齐焕之、齐焕然。
齐焕然方才隔窗听见屋里情势紧急,偏手边又无趁手暗器,便将这个自颈间扯脱掷了出去,这时捡回,见那木牌被刀刃磕掉了一角,甚觉心疼,握在手中喃喃道:「磕坏了。」
嘴巴微微撅起,委委屈屈地看向齐焕之,宛然还是当年那个爱撒娇耍赖的幼弟。
齐焕之见了那木牌,心中再无犹疑,张口唤道:「二弟!」
激动之下,一把抓住齐焕然手臂,「你……你没死?」
齐焕然见他肯认自己,欢喜之下粲然一笑,「我活得好好儿的,只是一直找不见你,好生惦念。」
「我听说咱家被抄,满门无一幸免,你怎会还活着?」
齐焕之满腔欢喜,又是满腹疑问,一时茫然无绪。
齐焕然脸色一肃,回握住大哥手臂,「我能活着,全赖义父慈悲。」
说着看向陶行知,「当年父亲所犯凶案败露,被判斩立决,母亲亦殉夫而去,只留下我一个,眼看便要流落街头自生自灭,恰巧义父方经丧妻失子之痛,见我年幼无依,甚是怜惜,便将我带回府中抚育,又收为义子,我方能平安长大。」
齐焕之愣得一愣,方省到弟弟所说义父便是陶行知,登时又惊又怒,「这人于咱们有杀父之仇,你如何竟认他做了义父?」
齐焕然见他颜色丕变,恐他暴起伤人,松开他手臂,一侧身挡在陶行知跟前,「大哥,我知你恨他入骨,只是大哥也需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爹爹伏诛受斩,实是因他所犯之罪天理不容,杀人偿命,自古皆然,义父不过恰巧身为判官,职责所在,非为私仇,便换了别人为判,爹爹一样逃不过死之一字。」
说完好一会儿,见齐焕之只是阴冷冷瞪视陶行知,一语不发,心中越发忐忑,又道:「大哥,我不管你如何恨他,只我活着一日,定要护他一日安危,你若执意寻他报仇,弟弟也只能以死相拼,便死在你刀下也绝无怨尤,只求你莫要伤他。」
陶行知身不能动,因怕扰了齐焕然心神,始终一言不发,这时却也忍不住道:「焕儿莫说傻话,我养你这般大只为看你日日开心快活,可不是要你为我送死。」
竭力扭头看向齐焕之,「齐天远作恶多端,我身为判官,焉能纵凶枉法,因而结仇,虽非我愿,却也不惧。焕儿虽是凶犯之子,却聪慧仁厚明辨是非,得他承欢膝下十余年,老夫足慰平生,今日便死,也不觉冤。只是你兄弟两个莫要因此伤了和气,日后他只你一个亲人,你身为兄长,还需友爱善待于他才是。」
陶行知武艺算不上顶尖,眼睛却毒,看出义子并非齐焕之对手,暗忖自己若逃不过此劫,需为齐焕然铺好后路,当即放下颜面,软语相求。
齐焕然迟迟不归便是怕陶行知余怒未消,这时见他一心只为自己打算,浑置自己安慰不顾,登时心中又酸又热,只恨自己未能早些回来提防一二。
齐焕之再不料今日报仇竟有如此难关,饶是他果决狠辣亦不禁难以定夺,只看着两人不言语。一时间三人皆静默下来,室内一片沉寂。
便在这寂静之中,齐焕之心潮起伏,一时觉不杀陶行知不足以慰父在天之灵,一时又庆幸此人抚育弟弟成人,一时怨弟弟认仇作父,但见齐焕然目光坚毅,转念间却又恐这好容易失而复得的亲人怨恨自己,从此兄弟反目。思来想去足有一炷香时辰,满怀怨恨终于不敌寻到幼弟的满腔欢喜,心肠一软,钢刀终是垂落身侧,但因怒气未平,语声中仍带了几分不甘之意,「好,便看在他养大了你的份儿上,留他一条性命。」
不等两人暗自庆幸,又道:「只是性命可饶,钱财却是我齐家之物,需得尽数还了来。」
这一下齐焕然欢笑登变苦笑,甚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大哥,那些钱早已让我花没了。」
见齐焕之眼珠子瞬间瞪大,一脸不可置信,忙忙解释道:「大哥且慢动怒,这事还需从头细说。」
「那一年爹爹将你送走不久便得了风声,说朝廷似有清剿匪患之意,为防万一,将数年积蓄寻了块僻静之地藏了起来,又将埋藏地点绘了下来,叫娘绣成块帕子缝进我肚兜之中,后来家中被抄,我也进了陶府。初时我只当义父收我为子另有图谋,说不得便是为着这一批财宝,便始终不曾透露半点风声,数年后见义父当真待我如同亲生,这才将埋宝一事告诉了他。义父得知后叫我不要声张,只管日后自己取用就是。谁知当年西北一带突发蝗灾,流民无数,涌入京城求生者不知凡几,义父为着赈济灾民,将家中银钱尽数取出买米发放,我敬慕义父仁心高义,便将爹爹所藏银钱也尽数取了出来,换成米面散了出去。大哥,这些银钱虽是齐家所有,却均属不义之财,爹爹便是为此才双手染血丢了性命,不定死后还要身受地狱业火之苦,倒不如拿来做善事,或还可赎罪一二,爹爹便在地下,也能少受些苦。」
齐焕之今夜专为报仇讨钱而来,却不料两事皆空,又全都是为这弟弟之故,当真是打也打不得恨也恨不得,憋了一肚子闷气,末了只得恨声道:「爹爹何等精明,怎么养出你这个傻儿子来。罢了罢了,我只当钱财都喂了狗,总归还算寻到了你,也不算白来,你这便同我走罢,咱们回家去消停过活就是。」
话音落地半晌,见齐焕然一面瞥着陶行知,一面犹犹豫豫望着自己,不由又火大起来,厉声喝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齐焕然一缩脖子,讷讷道:「我走了,谁来伺候义父。」
见齐焕之面色愈发阴沉,又赶忙赔笑,「大哥,我在这里住惯了,实是舍不得。再说兄弟大了,总归要分家别过,我既已成年,哪里还能再依附大哥过活,没的给大哥添累赘,大哥只管自去罢,只告诉我哪里落脚就是,逢年过节弟弟定然前去瞧你。」
陶行知也生怕他带了齐焕然走,一旁急道:「不错不错,你这弟弟叫我养得甚是娇惯,离了京城便要水土不服,你怎忍心看他受苦。且你不是向我讨钱来的,尽管放心,我死后这干家业定然尽数传给焕儿,只当归还你家钱财,你现下带了他走,我百年之后这府邸若叫族侄瓜分了去,可莫要怪我。」
他两人一唱一和,说得齐焕之怒火中烧,但见弟弟铁了心留下,却也不好强绑了人走,只气得冷笑,「算我白来。」拔脚便走。
齐焕然既舍不得他,又盼这兄长快些离去,转眼见齐焕之已出了屋子,倏然省起陶行知还瘫在椅里,忙追了出去唤道:「大哥,解药留下。」
齐焕之头也不回,「什么解药,泼碗凉水就是。」
一纵身上了房顶,飘然而去。
待他走远,齐焕然回到屋中扣紧房门,噗通一下跪在椅前紧紧抱住陶行知腰身,道:「都怪我,怕你生气迟迟不回,若再晚回来些……」
心有余悸之下口不能言,停顿好一会儿,身上颤抖方止,抬头问道:「义父还生我的气吗?」
陶行知此刻只想拥他入怀,温言微笑,「你肯留下,义父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生你气。」
见齐焕然展颜一笑,正要叫他先解了自己身上药性,却见义子忽地拦腰一扛,几步走至榻前将自己放倒,合身压了上来。
「焕儿……」
不等陶行知叫完,口唇已被堵住,随即身上一凉,衣服尽被扒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