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的事一次比一次难,他心底着急着要建彼岸,伤还没好尽随便缝些线便再闯了。
鬼卒的数量有增无减,他也觉自己的身手不够以往俐落,纠缠的时间越来越久,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肉,都被插烂了。
他愤怒,以往他动一根指这些小卒便不敢造次,如今群起压着他来欺。他也气自己无用,拖磨了很久才建成一半……
十六的话越来越少了。
仿佛有千言万语蓄在眸子里,黑的眼珠子像宝石漂亮,却没有启唇说出来。
十六的眼神越来越伤。
不说话,只那样地瞧着他,就连闭上双眼,也能感觉十六凝留在他脸上的视线。
所以他很迫切。
很迫切为这样失去神气的十六做些什么,好让他别再如此让他无所适从,好让他再媚媚柔柔地笑。
眼下他能为十六做的就这么一件,他近乎疯狂地急赶着做,一刻也不敢拖延,也不敢迎视十六的眼神,十六欲言又止。
他知道,若十六哽在喉头的话吐出来,必定是叫他别再建了、停下来。
他不想停,他真切想为十六做些什么,想为他们留下凭据。
第一次去摘,十六也同在门边守了七天七夜,迎接他回家。
第二次去采,十六坐在花海中抽着烟杆子,如同以往守着忘川,一刹那让回到房中的他误以为回到了从前,他们还是阴间的两个,没有交集。
花香弥漫,他心慌了,觉十六太虚无缥缈、他远远地瞧着却抓不牢,捉不紧,也许从没有抱住过。一碰,就会散成片片般。
也许是想逃离这个太飘渺的十六,于是气都不敢喘便想再动身,十六拉住他,终于说了:「别去。」
「别去。」拉住他已被血染黑的衣,十六轻轻幽幽地道,似是心思千回百转才终于吐出来了。
十六终于都说了,他是真的很想很想为十六做点什么,可十六终于都叫他别去,将他留在身边时,他竟然鼻酸。他觉得自己太卑鄙、太卑鄙了。
于是天一亮,他便动身再闯阴间,也许是建得太慢让十六不欢喜了,他今趟得再留久点、采多些。
他知道十六醒过来了,他也知道十六躺在床上凝视他的离去,他却没有勇气转头去看他一眼、交代一句。他只是慌,不明所以的心慌。
鬼卒不打算杀他,只打算伤他、将他活捉起来,所以插下的都不是致命的位置。很好,这样很好。
再插他也插不死、打不倒,他甚至再不费力去对付那一群,他只顾着采、采、采,他们要插要伤随他们去,他痛哼着硬忍,只要花。
这次纠缠了一天一夜,他伤重得甚至得拖着脚步来走,捧着护得完好的花,好不容易在天呈鱼肚白之时,爬上千命梯走出了阴间……
跌跌撞撞地,在千命梯洒落了花瓣、与他的血路。
「十六……」
连说话也牵扯到发疼的嘴角,他轻轻地拍着铜门……
拍了两、三下,便立即住了手,他怕十六正在歇息,扰到了他便不好。
于是他抱紧着花,抹着下巴的血,怕滴落在花上。
打开了铜门,像进了另一世界。
门一开,脚前是疏落有致的红花,上百朵小的烟花在随风摇曳着,铺满了前庭每个角落,只有中央留了条小路行走。
这是他为十六建的彼岸,壮观非凡,却只完成了一半。
沙沙的风吹花声,海起了浪,他在其中缓慢地走过,柔软花瓣碰着腿又退开了。
他往房中走去,门扇闭得好好,就像离去之时。
吱一声,门扇轻轻推开,中央的床上没有了熟悉的人影,只留有凌乱的被子。他的心狠狠一震。
一切都是静的。
挥落的汗、被他跑动而摧折的花瓣纷飞、宅子中一声又一声回响着那人的名字。
都没有,全都没有。就像那天的早晨,宅子内外每一处都已没有那身影。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十六再不会捧着餐点,笑逐颜开地回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