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真不想颐右看着他老死,但若他老了残了脸皮皱了发白了,颐右便不再爱他,那他发誓只要这双手还有力气抓起裁布刀的一天,也要这男人陪葬。
若因自己脸容残败了,就放手让他走,那人不叫孟六十六。
既然颐右亲口说过爱他,成,便不再给他机会反悔,是死是活,不论这男人愿与不愿,都拖他一同,那由得他躲。
牵着颐右的手,月光映照回家的路,他说,不会的、不会了。
一次又一次地保证,他不会再赶他走,这是真的,他孟六十六实在敢举指发誓。
他们和谐温柔地同步过这一段,然後快到宅门前,十六摇摇交握的手,对他说───
左左,我想再看忘川河畔一眼。
人死後,有幸得家眷为他诵经焚香,免成游魂野鬼,被差爷勾魂到阴间,过奈何桥喝忘川水,等着进轮回道投胎。但,有谁知道守川人死後,会往那儿去呢?
天知道,也许连天都不知道。
他的魂魄仍归阴间管吗,会进轮回道投胎转世吗,还是算恶鬼一枚被困忘川,又还是魂飞魄散世上再无他?
他不肯定自己馀下的日子、死後能不能再看阴间他常坐的位、忘川的河畔一眼。
人非草木,他这混血之子在阴间待了千年,每天每天坐着站着那片花海那桥守着那河,说不惦挂是骗人的。他也觉可笑,以往天天百无聊赖在涂甲,恨不得避之则吉的那河畔,死前,竟然惦念起来,记挂得快疯。
即使他知道回去了,那千年不变的忘川也将没任何变化,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半分,不会为他的离去而不舍。他却还是想看,想看平静无澜的河面、想看河床的茔茔流光、想看聚於河间浮沈的可怜魂魄,这是什麽一种犯贱的心情教他鼻间似有还无地漫着彼岸花香,梦回在奈何桥的边缘,那生他养他欠他的阴间。
他与左左相识结缘的地方,还有,隔着漫无边际的一片花海的,不相往来却又相互惦挂的守川人与差爷。
可是颐右没有答应。
他已说尽了话,男人边用巾帕抹他唇边的血,那不言不语的侧脸仍然坚决,没有为他的撤娇怒骂而改变的坚决。「我不让你回去,更不会带你回去。」
颐右执起床边的烟斗,按实了烟丝,指尖一拨便起了青焰……
他浅浅地吸一口,然後托起十六的下巴,双唇轻贴,缓缓地呼出。
十六难得乖顺地微仰起头,然後一股暖被呼进了喉头。他俩贴得极近,近到眼睫快打结,快看穿颐右浅褐透明的瞳心。
「你回去是自投罗网。」颐右看进他的黑眸,寻求他的承诺,「答应我绝不要回去,好吗?」
男人喂食的暖雾弥漫至胸膛,十六平静地瞧着他,不语,伸出舌尖像猫般舐他的唇,却给他微拉开身子躲开了。「说好。」
喔好极了,他更肯定自己真的讨厌颐右这副死性子。
对恃了良久,十六更深切体会自己的犯贱本色,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他瞧着颐右近在毫米的唇久久,形状优美又簿簿粉红地……
「好。」唇的形状是蛮好的没错。
然後颐右又贴近他,回了原本的位置,这次十六可以与他顺利地接吻。
闭眼的深吻过了良久,颐右感到自己的立场好像被逆转了,十六的身子越压越低,他的背都快贴到床……这不成,於是他暗地使劲,微微用力将身上的男人给推回去,十六打开了眸,噙着笑意看他。就这样二人推来压去一阵子,谁都没有得逞。
直到颐右觉得如此被十六耍弄真傻,便先松开了唇。
十六覆上他按在床上的手,还咬了咬他湿湿的唇瓣,道,「左左,送我花吧。」
那晚,十六跟他说了一句──送我花吧。
既然不能带我去再看忘川河畔,我要你送我花。送很多的很多的花。
不要变出来的幻像,不要真实会枯萎的。他只要永远不枯的花。
所以颐右便去了,为了完成他最後的心愿,带他回到那片花海之中。
既然十六不能回去,他会代他走。
他下定决心就是谁来阻挠,他都会遇神杀神、遇鬼斩鬼,一定得为十六重造一片彼岸。
自投罗网的人现在变成是他,他顾不得什麽,就是要抓要杀,他也要为十六搬回一朵花。
放弃一切出走的人回到阴间,却对熟悉的境致毫无眷恋,最教他眷恋的人正在家中等他。
鸟妖若见到以往阴间的第一差爷沦落至此,会嘲些什麽呢?犯险只为摘花送予将死之人,他却认为世上再无事比这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