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颐右摇摇头,用湿毛巾抹着他烘热的脸,那是不健康的红晕,「只记得你爱吃民间的路边小吃,待明个儿我们再吃一趟。」
十六的病情反覆、非常地反覆,上一刻可以生龙活虎地蹦跳、亲吻与爱抚,下一刻就揪着心胸、猛烈的尖喘起来,没个准头。
夜深了,今晚越发深、十六的高烧就发得越凶。他除了替换毛巾热水外,不敢让眼睛离开他。
「哼,没有忘性的阴间之人都忘事了,天下奇闻呐。」十六从鼻子冷哼一声,直接揭穿他的谎言,听得札耳极了,「那你还记不记得住忘川河畔那片红海?」
颐右停下了抹拭他胸腔的手,「我买回来的面粉娃儿插满你的房,总比那堆烂花还好不是?」
「你不懂,颐右。阴间、凡间各有各的好,不能比。」
就像他是混血之子般,人间、阴间皆是他的故乡,都别说谁的不是、不好,可是混在一块儿,生出来的他就变罪大恶极了。
那片漫无边际、不知尽处的忘川河,还有逗留在他梦中的艳红花海,将死的悲伤烟花,他都爱、他记挂,只是其中他最记挂颐右。他最记挂这男人。
颐右沈寂一阵,没有再动起执着毛巾的手,布巾在他的手劲之下都快拧烂了。
他沈声道,「我懂,我怎不懂?这些天来你好说歹说,就是想要迫我回去。」
十六听罢他一席话,笑了,像听了什麽好笑的笑话。
哼笑一声,将头颅微微地侧,发丝垂下脸庞,「左左,莫说我迫你……莫说我迫你呵,因为我真正迫逼的手段还没使出来。」
他现在充其量是口头上念念他、烦烦他,这是真的劝他,其中还有份以後见不到他的不舍。
但他要动真格的,还怕颐右可以死赖他身边不走?别说笑了,虽然他的力量远不及颐右,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办得完满的。
「现在你给我摆的是什麽态度?气了?给我说烦了?」十六两指夹起一段白发,慢条斯理地扫至未端,随着他的指动,头发渐变回黑润。这些障眼小法术他还使得出来。
「我现在叫你回去是迫你了?是害你的,对不?」
颐右一甩,毛巾啪咚一些掷回水盆中,水溅了满地。
他本坐於床浴,像个最卑微的小厮似地服侍着十六,现下直接坐到床中央,与那男人平视着,「在你病弱的这个时候,我不会回去。」
说多少次,几千次、几万次都成,他说了不会回去,就绝不回去。是十六都将他惹烦了。
十六没有挪移位置让他靠近,只是下意识地一动指头,将烟杆子拨起,「为什麽你仍是如此天真,颐右?现在不是玩家家酒的好时间,你以为自己是谁?很乐於扮演好妻室的角色不是?很可惜老子不是你的亲爱相公。」
这个时候不回去,就没得回去了。
颐右是跟他这个要死不活地在拖磨什麽呢,人间并不是他能久待的地方,他在这儿没用,阴间才是让他大展拳脚、真正活着的地方。
寻千想要鬼胎,即使他是以结界封住、要阿珂跟小祝镇守着,没用,寻千迟早亲自上来寻。颐右不趁这时间与他撇清关系,还在纠葛什麽?
要他有几千年的命,好,他不放手,管颐右跟他是不跟,他都缠定了这人。
现在不同了,自己都不知道还剩多少日子能活,还要拖累他,拖累这个还有好几辈子能活的人?办不到。
他处处为颐右着想,他竟然给他摆这副死人态度,给他说烦了、说气了。好,很好啊。
「我知道你爱我啊,男人。但这已经够了。」
以前他想要颐右的爱,有了、够了。现在他想颐右走,走得越快越好,这样而已。「我这个躯壳空空如也,什麽屁东西也给了你,你还想得到我什麽?」
他已经将全部的全部都给了颐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望,他掬心挖肺,一点也没剩给自己。
然而,颐右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麽,所以才死活不肯走、不肯离开他?
「你给了。」颐右被他冰冰凉凉的手抚摸着脸庞,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我未还。」
十六把所有一切全给了他,他却未还,在还清之前,他不会遗下这个人。
既然阴间有寻千在守,他回不成,那就在人间遍寻药方子,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或是能让十六好过一点点,他都愿意去尝试。
只要在这之前,十六别赶他走、别赶他走。
他握着十六搁放在他脸上的手,紧紧地握着。
十六瞧着他,瞧了好一会,皱皱鼻子哼了声,开始笑了,耸动着肩膀,「傻的,阴间第一的差爷脑子是傻的。」
他有他的嘲弄,颐右却认真无比,褐眸掠过一抹凶残,「这麽着,我去杀了判官,抢他的生死本。」
如此一来,他抢了判官的生死本,便可修改十六的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