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的十六,一定一句杀来:瞧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想也是不要了待我挖掉。
画薇被一捧,更是悄脸全红了,只能低下脸回到厅堂。
「十六哥、右哥别站着,快请进来歇歇。」厅堂又窄又小不是供闲暇的地方,是平常人家的住处。
十六一瞧便知,以画薇的皮相就是当名妓也花不完,既然定下来了必是遇到不好的夫君。
看颐右那小子整个就是想逃,十六不许,拉着他的发辫子扯他进去。
「我家夫君出外做事还没回来,若他回来必定介……」
画薇大腹便便着不方便,性子紧张,步子不稳便整个人向前摔。「啊!」
眼看她就要摔倒了,走在较前头的十六没有出手,颐右便本能性地去扶,眨眼之间便以一臂稳住她的身子。
画薇向上惊瞧,立即又收回了视线,近距离的看这男人更是俊得惊人,於是脸红上了耳根子。
画薇看的是他,他看的是地下。
脚边一阵冰凉,他甚至不看也知道是什麽滑过了鞋侧,泛着铜光的小蛇顺畅钻回身後人的袖子中。
「哎呀我真是糊涂,怎会无端端摔倒了……」
「夫人没事吧?」铁定是十六搞的小把戏,让阿珂去将她绊倒的。
「没、没事,失礼右哥了。」於礼不合,画薇倒也快快退开颐右的怀抱。
十六仍站於台阶上,在稍後的位置像看一场好戏般,懒懒地瞧、脸无表情。
「她这个一摔可能连胎都掉了。」在十六擦过身旁时,颐右愤道一句。
「怎?我们来不是为了打胎的吗?」
搁下轻语,十六笑意盈然地迎上去,扶携着画薇手臂,笑问她身孕的事宜。
「好妹子,你这个胎儿多大了?」
颐右听罢、又看着眼前一幕突然觉得无比心寒。十六说得对,他们本是来打胎的。
可是此女人的胎没半分阴气,又是十六的亲系,他不用考量就这样心狠手辣,还比较像要她的命……
两人被迎进去相谈,多是十六在说话,他有乱辩的功夫,说得真像结伴游遍东南西北般。
颐右听着十六的话,看着画薇的脸,完全分不清此刻的心情为何,只觉得混乱、无比混乱。
「我跟颐右游得地方多着、妹子你怎想也想不到,我们前些日子做的事多傻啊,才来到这个小镇就碰上了祭典,蛮热闹的便出去看,一看就放起烟花来了,烟花不吝惜地放得又大又响、五颜七色,咱们是第一次看烟花,觉得美得不得了!发疯般偷偷爬上别人的屋檐,那里看就耳朵都快响聋了可还是着迷般看、着魔般看了很久很久。烟让咱们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哈哈……流了一脸的泪,现在想起来还多蠢,堂堂两个男人眼红红的……哈哈……」
十六说得生动又活泼,画薇听得轻笑起来,低喃着怎麽这样、好疯狂。
颐右竟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恸,他彷佛随他的声音又回到了那天早晨,烟散尽了,他们在檐上互拥而眠至天亮,其实也不知彼此有没睡下。
不说话,只是接吻、接吻了数不清的次数。
十六、那个十六竟然会为烟花的死亡而哀伤,因此也像撤娇的孩子般磨蹭。
现在,他也看出灿烂笑着的十六,他笑起来根本就像在哭。
颐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动了。他伸出了手握住十六搁在膝上的手。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这样做。
桌底下,女人前面,他们的手交握着。
女人此时若稍稍抬首,便能看见他们交握的手。
十六口若悬河地说着话,彷佛毫无知觉。
交握不过一会儿,十六便无声收起了手。
颐右来不及感到什麽,戏剧性地,女人在他们面前咯血了。
「既是有咯血病的话,为什麽还要保住胎儿呢?」
十六托着腮,另手绕过耳後,要解下耳环,戴了一整天都坠痛了。
他看似对镜轻道一句,其实是对房内另一人说的。
颐右没有吭声。
铜蛇爬往十六的脖子後,绕过耳垂,以齿解出耳环子。
解错了,觉痛,十六皱眉。阿珂即不敢造次,只能乖顺地伏在他脖上。
用长甲解嘛,狠刮两下耳环儿是扯出来了,可是也解出了血。血的甜味儿弥漫在房中。
敏感的鬼差闻到皱起了眉头,竟然连解个耳环儿都扯出了血。
十六嗔了,将那串黑石儿狠狠丢进盒中,把沾血的指头含在嘴中。
「我今天戴了耳环儿,瞧见了没?」他解了特地为露出耳环而扎的单髻,用梳子梳了梳……
「嗯。」然而鬼差的反应也仅此於此。他心底烦更不多话。
颐右坐在窗台边缘,看出外头,思绪乱得没个整合。
他闭上眼睛,眼皮上便重叠着画薇跟十六的脸孔,他们生成一样的脸。
他几乎就要肯定了那女人是他命定之人了……
搁放在膝上的手心,变换又变换着线花,各式各样的花样变换之快用肉眼不能捕捉。
当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十六已站起身子来,毫不羞赧地解着衣。
他就像房中只得自己般自然地除下了外挂跟腰带,把除下来的衣物抛上屏风……阿珂在屏风後收拾、摺叠着衣物。铁狗呢?颐右的眼一扫,便在房间的一角看见趴伏着的大狗。
「小祝,出去。」
颐右举起了一手,铁狗狗还想待在主人身边不想走。
十六都已在脱裤子了,他那由得小祝在此处赖,他利眸一扫,彷佛凭空可以把狗切成铁块。
哀呜一声,铁狗撑起身子,跃过颐右平举的手跳出窗外,很快消失夜色中了。
十六低下的脸浮起笑意,颐右是看到的。
「你倒厉害了,颐右。现在谁是狗主人?容得你这样把它呼来唤去的。」
十六除下了丝裤,只剩一件锈扣上衣。颐右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双露出来的腿既长且美,却没人知道蓄满了踢人的劲度,一点也不儿戏。更厉害的是他穿的鞋跟之高,不扭到都很神奇。踩着高鞋跟、甩着长发,嚣张跋扈抽着烟的十六──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分享他的裸体,即使是一只公狗。
但十六的上衣只翻高一点,便是阳具。他知道。
十六走近他的身边,同样没多说一句废话。
站在窗台边,低下头来,抓住颐右的头发便吻,吻得激烈到舌头都快扯走了,长甲刺得头皮发痛。
只吻了很短时间,颐右挣开他,在这样的角度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腹中。
十六拥抱着他淡绿色的头颅彷佛在安慰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颐右抱得他很紧,紧得彷佛要掐断了腰。
十六直视着天上的月,突然觉得想哭,天知道他多久没试过想哭了,就因为觉得委屈,很委屈,比以前孟十娘虐打他还委屈。他突地悟了其实生出来是男是女不重要,他也不在乎。他是为了颐右──这个抱着他的男人、跟他说要娶他的男孩,而想成为女人的。
他是真的想要被颐右给托回家,好好给捧着宠着,也捧着宠着他。
这并不是谁的错,那肯定就是阎老大或老天爷的错了,他向寻千告密的时候不想哭,看着亲娘被浚迟了更是快意,搞不懂为什麽现在才想哭、才叫屈。
他被虐打被责骂,只因为生出来并不是女孩。他现在,被放弃被遗下,也因为他并不是女孩。
在同一个地方再摔,原来是会很痛的、原来是会头破血流。
想叫冤也不知到底找谁去叫好,男人吗月吗云吗老天吗自己吗?
「她已有夫君了,兄弟。」
拥抱了良久,十六松开抱着他的手。他只觉自己裸露出来的双腿已冷得无法再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