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冯霖就回来了。他看起来口干舌燥的,一进门就抱着茶杯狂饮一阵,然后把卷宗拍在桌子上说:“我告诉检察长了……你猜怎么着?”
顾家臣皱起眉头猜测道:“他通过了?”
“岂止啊!他让我们继续挖,挖到见底为止!”
“怎么会……沈家和任家可是亲家,这么挖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是亲家又怎么样?沈玉汝多半是得罪人了。他那个人我不了解,只不过认识他的对他评价都不怎么样,说他这个人不大耿直……如今有人摆明了要收拾他了,任家在R市吃得开,整个西南都给他们面子,可他未必能在A市也一手遮天!还不允许人丢车保帅啊?”
“我看这事儿咱们还是不要太过干涉的好……保不齐任家会出面呢!”
“你放心,这还轮的着你操心?市局能把案子发上来,说明任家那一关多少是通过了……咱们检察长估计今儿晚上就得把这件事报到任家去,等他们态度放明了,咱们就卯着干就是!我还觉得奇怪呢!那家伙搁市局这么久了,前段时间是打死了也不肯招一个字,和着等这出呢!死了还能立个功,老婆孩子的下半辈子估计都有着落了。”
要买这个消息可不容易,顾家臣坐在办公桌前面想。杀手得搭上一条命不说,他背后的整个组织都得打点。不过道上也就这点好,只要有钱什么都搞得定,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那只是因为钱不够多罢了。
顾家臣突然觉得很无力,这个世道,他凭什么去跟金钱和权利对抗呢?他只不过单纯地相信人的身上应该有一种气质,是任何外力也无法左右的……难道这只是他一人的妄想而已么?
冯霖见他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啊?又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只不过是做分内的事,真的出了什么幺蛾子也累带不到咱们身上来的!”
顾家臣无力地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口供是真的,有人就为这个案子背了二十几年的黑锅了……”
冯霖也是一脸无奈,道:“嗨,冤假错案咱们见得还少么?只怕现在来一场平反运动也能拉出一大票人来!你操个什么心。”
“人心总是肉做的……我一直觉得那人心太狠了,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能说得清楚就怪了。冤的枉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不是只能咬着牙硬扛着!谁比谁好得了多少呢!”
是啊……顾家臣心想,世界总还是公平的,不管是身为庶民还是出身豪门,都会有冤枉,都会有委屈。谁比谁好得了多少呢?
人生如一梦,荣华总是喜。浮生能有几,贫富一般穷。
第92章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顾家臣和冯霖并肩出了单位大门。他们俩的家在两个方向,于是就在检察院门口分道扬镳。
顾家臣上了公交车。
这一路公交不算挤,R市虽然是西南内陆的一个市,人却也不是一般的多,公交车只要不把人挤成照片,都不能算挤。不过在这种下班的高峰期,要找个座儿基本还是属于妄想。好在站的位置是很充足的。
顾家臣选了个靠后门的地方站了,身体倚在拉杆上。他腿伤才好,身后的那个部位又撕裂了,搞得他现在坐立都习惯把力量匀到上半身,靠着某个东西,免得影响伤口。
秋高气爽,过两天就是十一了。公交车上听到打接电话的,多半都计划着该上哪儿玩去。这几年十一和中秋常常打包在一块儿过,顾家臣觉得这么过有点亏,表面上好像是放了中秋节的,实际上没放,根本就是在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公交车在环线上绕着九曲十八弯,原本满是水泥之森的道路两旁突然出现一抹亮眼的绿色,公交车的喇叭里报出站名:“浣花溪公园站,到了。请乘客们依次从后门下车,下车请注意安全。NOWHUANHUAXIGONGYUAN……”
顾家臣神使鬼差地随着人流下了车,到达站牌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下错站了。
时光就要缓缓步入金秋十月,公园里的菊花开成铺天盖地之势。黄色最多,白色居其次,紫色又居其次,然后是各种杂色,最稀罕的是一种绿色。菊花没有浓烈的香味,只有那一种姿态傲人。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顾家臣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这句话。
如今他们检察院里头,文案写得好的,多半是诗词歌赋样样都来得。他们这样的人虽然妙笔生花,但是又无可避免地显得有点酸不溜秋,仿佛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李子,看上去饱满水嫩,咬一口能酸掉半颗牙,中看不中吃。可检察长教育下属的时候还是喜欢拿他们做榜样。
你看那个那个公诉二科的冯霖,还有那个和他一个科室的顾家臣,人家那文笔多好!别说写个文案了,要拉出去让人写小说都行!啊,人家就是博古通今!要不怎么次次都拿优秀啊!学着点!没事把那个什么《古文观止》啊,《唐宋八大家文钞》啊,什么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给我拿来翻一翻,亏不了你们的!别整天光顾着打游戏,不涨工资不涨奖金不长业绩,还伤身,有什么趣儿!
每次听到这种言辞,顾家臣和冯霖面面相觑,都只能苦笑。小时候学古文,多半是给老师逼着背。顾家臣还好,他多少算是喜欢语文,记性也不错,背起来不算吃力。先过关的往往会被老师派去帮助那些记不住的,顾家臣就是帮助人的那一个。
从小学的《静夜思》到中学的《陋室铭》再到高中的《兰亭集序》,他都背的滚瓜烂熟。原因其实很简单,首先他觉得自己干这个能得到夸奖;其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儿能干得比这个更好了。
这种填鸭式的死记硬背,其实也是能背出感情来的。比方说顾家臣就特别喜欢《爱莲说》,小的时候尤爱那句“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过最近他开始喜欢觉得,其它句子也很好,甚至比名句更为出彩,因为说中了人的心声。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花,水生的,陆生的,草本的,木本的,可爱的花有很多,但是,我只爱莲花。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莲花这种东西,我倒要问一句,有谁和我一样喜欢莲花的?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