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就觉得更痒了似的,又伸手去挠,老管家赶紧按住了他的手,说:
“不能挠,我给你看看能上点什么药吧。现在的孩子身板真是弱,这么点伤口也能发炎了。你要是上战场啊,哪儿还有命活着回来!”
顾家臣听了又低了头。老管家从病房随配的医药箱里给他找药,找了两种药膏出来,混在一起给他涂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顾家臣觉得好了很多。
老管家擦完了药,却没有立刻松手,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顾家臣的袖子,盯着他的肩膀看。
顾家臣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了?”
那老管家愣了一愣,说:
“哦,没什么,我想一想这药配得对不对……这是个老方子了,以前在越南丛林的时候,药太紧缺,我们就用两种草药混在一起来防治蚊虫叮咬,还有治疗发炎的伤口,现在的药膏这两种里面含有那成分……老了,记不清楚了……”
老管家说着就帮顾家臣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指着那两种药膏说:“要是还痒就这样兑了擦,一天不能超过三次,知道吗?”
顾家臣乖巧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管家爷爷。”
老管家听了,就像爷爷疼孙子一样,不自觉地拍了拍顾家臣的头,说了一声:“乖孩子。”
第67章
寒暄了一阵,季老太爷说有些乏了,就跟顾家臣告辞,让老管家推他回去。
空空的走廊上,老管家的脚步有些沉重。他眉尖如蹙,若有所思。老管家跟着老太爷那么多年,他情绪上有点什么波动,老太爷用膝盖也能感觉得出来。
走廊里人很少,两个警卫兵静静地跟在后面。出了电梯,出了医院,又收了轮椅,上了车,老太爷才缓缓地问老管家:
“你看到什么了啊?怎么这副样子。”
老管家有点恍然,听到老太爷说话,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说:
“我看见那孩子的肩膀上……那颗胭脂计,倒有点像是二奶奶肩膀上那颗。”
二奶奶说的就是朱玉。
老管家提起二奶奶的时候,她明媚的笑容依稀似在跟前。
那时候朱玉在京城一个很出名的戏班子里呆着,周围都是名伶,倒把她衬得黯然失色了。那个年代唱戏的人也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被莫须有的罪名给打下去。朱玉呆的戏班子就找了一些在京的高官做靠山。
朱玉的年纪很小,虽然在外场的名气很大,但是内场却没什么机会登台。内场都是老师傅们的天下。
军官们大多喜欢听武戏,于是刀马旦就很红,武生也很红,丑角儿也能出彩。像朱玉那样一本正经唱青衣的,反而没有机会出头,只能去外场混混名头,也不敢多去。
内场里朱玉就只能演点小角色。可是唱腔在那儿摆着,也有识货的人。有些受过高等国学教育的儒军,家里有小的场子,请不动师傅们的时候,就请她去唱点文戏。
朱玉身段丰盈,玲珑有致,纤腰肥臀。用现代的话说叫“性感”,那时候大家就觉得她长得挺有福气。她唱的也是很富贵的戏,唱得最好的一出是当时新出的《贵妃醉酒》,老戏叫做《醉杨妃》。
那个年代的戏子常常被人包养,看上朱玉的人也不少。但是朱玉的父母心很高,不想把她嫁给那些娶了四五六七房姨太太的人,希望她能当个二房。可巧了季老太爷那时候没娶偏房。
季家混革命的,信奉无产阶级思想,讲究先进,所以只娶一房。
可是季老太爷那时候见到朱玉,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样的,竟然丢不开了。老太爷和妻子是革命的战友,其实也是在组织和家庭的双重安排下结的婚。老太太不仅接受过先进的教育,而且是一位军政世家的小姐,个性非常要强。
那时候仗打完了不久,组织内部有点害怕出现类似太平天国后期,那种称王称帝的思想膨胀的情况。一直强调有功绩的军官们要严格要求自身。
季老太爷想要朱玉,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娶她做二房了,就只能和她的家里商量好了,偷偷下了聘礼,然后把她养在外面。
朱玉和季老太爷是两情相悦。他们俩那时候年纪都不大,儿女私情在那个乱世里的夹缝里像顽强的荒草一样,发疯似的成长起来。
朱玉的性格特别好,一点也不仗势欺人,对老太爷手下的军官都很和蔼。这一点当时就跟着老太爷的老管家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他们背地里都叫朱玉“二奶奶”。
朱玉是跟着戏班子从上海来的,上海人喜欢穿旗袍,她也喜欢。老太爷见她喜欢,就叫京城里最好的裁缝,换着法儿地给她做旗袍来穿。
高领的,低领的,及膝的,及踝的,对襟的,斜襟的,红黄蓝绿各种颜色的,绣金线的,绣银线的,缀珠子的,缀玉石的,凤戏牡丹的,百蝶穿花的……不胜枚举。
老管家还记得朱玉最喜欢的一件旗袍,是一件白底儿缎子,绣一支血红色梅花的。她穿上是说不出的风韵,说不出的清丽,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脱俗……简直就是……老太爷说的……对,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那件旗袍是短袖,朱玉浑身上下一点儿疤痕肉痣都没有,白璧无瑕。唯有右手手臂上靠近肩膀的位置,长了一点胭脂色的胎记。白色的旗袍衬着嫣红的胎记,那样出挑,叫人心神荡漾。
那胎记跟顾家臣手臂上那一颗,竟是那样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