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着,出汗,流泪,夜幕中谁也瞧不见,他想,他要彻底与过去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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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交错,有时总会觉得眼前的一刻曾在过往出现,其实步行街上的雪跟那个雪夜的雪毫无可比性,可是顾灵运却有些发怔。
他打开皮夹,最内层,是张许久没用过的工商银行银卡的附卡。他在这五年多里,曾经多次有将这张卡扔掉,折掉,或者插人银行柜员机的冲动。
可他忍住。
只是将它放着,换了几次钱包,仍是放着。和那把山西路房子的钥匙一起。
他错过了研究生考试,其实撑着是可以上考场的,但是导师还是安湛牵的线,再想到母亲未来的医药费,他隐约想着,应该工作吧?
在那场多年不遇的大雪中,他赶回了临江,对母亲说考了,挺不错。妈妈显然是高兴的、似乎精神也好些了。
他长久地守在医院。开学了也只是实习,他请了假,系里面本来对这个交流生就有些头疼,理说当时他自愿去N大交换,给系里解决了很大的问题,怎么也得给个辅导员的名额。可辅导员的竞争趋于白热化,系里几个重点培养的对象都摆不平,更何况小谢懵懵懂懂根本没提要求。不过也因此,领导多少对谢灵运同学有些宽纵,几番讨论,便通融了,允许他回家,只要届时交出论文就行。
他的导师是搞理论研究的,所谓论文也只是写综述,查阅文献即可。幸好他英文很过硬,看看外文多献,翻译综合,轻而易举。
他把拷机停了,家里也不太回,一直陪夜,更和看家的亲戚交代别泄漏行踪,他请假在家是特例,不能让同学知道。其实,多少是防着安湛联络。
他的情况又特殊,南京那边都以为他在上海,上海这边对他很陌生,几个室友在他暗示下都以为他准备出国了,这在F大生化是再正常不过的。
高中同学也并没太多联系,于是,谢灵运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淡出过往同学朋友的视野,聚会上从不出现,网络刚兴起时5460上也不见踪影,更没人有他的QQ号,而他拥有的那个七位数QQ也一直放置不用。
小谢守着母亲,直到五月母亲过世。
母亲笑着离开,以为儿子考上了研究生。骨瘦如柴,体重二十三公斤。
他守灵的时候,并没哭,只是静静地坐着,深夜,他似乎看到了妈妈手动了下,他睡睡醒醒,恍恍惚惚,隐约间会想,如果醒来了,安湛寻来,他就……他就原谅他,重新开始。
那刻,他再脆弱不过。
不过,已经离分开过了四个月,没可能。
这种没有分别的分离,是好还是不好,他是不去想的,妈妈做过头七,他回过学校交论文,拿毕业证,却也是静悄悄,连宿舍也没回。宿舍里也没什么东西,没什么不可以舍弃。
回临江,他提出要改姓,姓妈妈的姓,顾。他希望父亲再婚,毕竟父亲也只有四十出头。
有几回,他觉得父亲似乎欲言又止,可始终没说什么。
谢灵运成了顾灵运,他暑假去了人才市场,生化系找对口的工作很难,多半是卖药卖器械,而且又是找工作的淡季,他晃荡了一番,因为英语还不错,进了个湖南人开的民营公司,混了一年也不知道该公司是干什么的,不过毕竟搞定了上海户口。零零年,是个大学生都能进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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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又再次凭着他的英语水平和F大的名头进了个张江药谷的合资生物公司,里面也有F大的校友,却都不认识,正合他心意,他不希望周围有熟识的人。
他还是会上网,但是万年潜水,看小说,炒股票,当电影,玩游戏。有薪假期也出去旅行,周末也会去打打羽毛球,健健身。手里有了些闲钱还付了首付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
确实,他和周围的年轻的同事们并没任何不同。
就算没谈恋爱也很正常,张江男是上海的新名词,这个地方以单身男士多产着称。
他似乎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突然变得世故圆滑,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老到,常常让人惊诧于他的年龄和做事风格的迥然。
零三年,他被派到鲁地工作,挤在火车上,他会突然想到以前。他跟林颜颜说,火车站太脏太乱,他宁可坐长途车。他会突然想到曾经的愿景,在大学里念到博士,找个个研究所呆着,平日里写文为乐。
当然眼前仍然是人头济济的火车车厢,还布满着阵阵形容不出的怪味。
到了鲁地,喝酒是必然的。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彼处人生地不熟,刚到时吃点亏是难免,熬得很辛苦,每日应酬,在山东、上海之间来回颠簸,居无定所,连看本书的时间也欠奉,所谓的小资不知何时消失无影。
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他却怀着枯木一般的心过着年轻的生活。
其实,他遇到的挫折根本谈不上什么,在山东常驻了十四个月才重新回到上海。
父亲终于再婚,并在十个月后有了第二个孩子,他的弟弟,谢灵琦。
他不太回临江,因为故居早已拆迁,父亲工作调动,新家搬到了临江市区,继母是爸爸的同事,他也认识,可相处着总有些怪异。
顾灵运和以前的小谢有了太多的改变,但是他还是用「枯木」这样文艺地字眼形容自己的心境,说明从内里,他仍然还是个文艺小青年。
一开始他还把自己当成个成长中的隐者,总有破茧而出的一日。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并没什么不同。
他不去回忆,也不去畅想,只是一径地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