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高一的时候坐在林颜颜前面。林颜颜是个例外,从来拿他当屁孩,无论他说出什么来都面不改色。偶或,谈话间,小谢对着林颜颜弯弯的双眼,总有些不知所措,说不出的感觉。有一次,他脱口:「我认你作姐姐好吗?」他的心是停跳了的。平生第一次想留住一个人,不是像朋友那样的留住。
林颜颜唇角微翘:「你俗不俗,什么姐姐弟弟的!」
林颜颜不漂亮。很高挑,一米六七,宿舍有人评论她没胸没屁股。但在小谢的心里,这个女孩从第一次见面就好像闪着光,跟他抢零食吃,一起看雄蚕和雌蚕交配,说的话轻轻淡淡却总能戳到他心里。直到多年后,谢灵运都记得林颜颜的信,白纸上中规中矩的字迹,平淡的口气,却总能跳出那么一段话,透着灵气,闪着智慧。这是最好的女孩。跟他完全不同的,他想做的人。
小谢的文章是公认极漂亮的,可惜语文老师不喜欢,甚至有次说他污辱了故人谢灵运。若干年后,小谢班上的同学做了老师,看到《幻城》满天飞,心想,也许当年老师毁了临江的GJM。
高二分班,谢灵运和林颜颜分别分到了理三班和理六班。只能在临中长长的走廊上遇到。
小谢不小了,一个暑假身高窜了二十厘米,可能高了,有些不习惯,走路起来有特别的姿势。再加上瘦高的身姿,高昂的头颈,蓝色校服在他身上却现出几分飘逸。只脸上还是懒洋洋狡黠的笑容。
走廊的相遇,很精彩。小谢总喜欢在远处就找个藉口笑,他的笑声张扬,眉角眼神却暧昧,这么笑着和林颜颜走近,他会凑近她的脸,道声:「HI,老美女!」
林颜颜则是作势抬腿朝他结实的屁股上踹:「哼,翅膀尚未硬,就不认姐姐啦……」
第一次听到,小谢实在欣喜非常,他有了这么个好姐姐!可他会掩饰,总是妩媚地向林姐姐抛个媚眼,大笑三声,再走过去。好快活,直到很多年后,小谢的梦里还有母校的长廊。
到了高三,临中的气氛也变得紧张。每日发下来的试卷都有两寸厚,有趣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班主任「人生能有几回搏」的谆谆教诲和墙上满是北大清华复旦的志愿书。这时候,小谢才听说他的林姐姐的父亲是上海知青,她会返沪高考。以临中的成绩去沪高考,可想而知结果如何,前两年的上海全国卷状元都出自临中!
而这些他都是在窜宿舍时听某王姓男生说的。王姓男生是林颜颜在高三时交的男友。谢灵运根本不信,直到那天亲耳听他说「林颜颜是我女人当然听我……」也还是不信,只是燃了愤怒。是啊,那么样的姐姐,怎会和这样阴暗猥琐的人在一起!
他终是熬不了,心想,一定要为姐姐做些什么。
他写了长长的信,夹在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呼啸山庄》封皮里,在林颜颜生日前晚送给她。
他所有的字偏向右侧,清逸有力。
在信里,他强调:
听到你被称作「某某的女人」,难过,任何人都不能把你视作某个人的所有物。
看见你独坐操场,虽然在教室,却已在你身边。
这么天天天天地做试卷,就好比被人操了一遍又一遍。
我只得十六岁,却好像活了很久,也不知要奔往何方。
于是,开始了两人长达两年零两个月的通信。
在楼道,走廊,食堂,图书馆,水房相遇,再不是以往的姐弟两人。
96年3月19日,小谢一直记得。
晚自习下课,他从小卖部回来,路灯昏暗中,林颜颜和她的腻友小邹嘻嘻哈哈步向操场。
小邹看到小谢,扯了林颜颜的胳臂,似乎说了些什么,林颜颜只笑笑。
其实她一早看到,甚至比小谢更早看到她。
那称作弟弟的少年逶迤行来,穿着土土的校服,却仍气势逼人。一贯无谓的笑容,和一双炸开似热烈的眼睛。
时间仿若停顿。
那瞬时,小谢觉得,那瞬时,是他和林颜颜离得最近的时刻。就这么无声地靠近,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咚咚,再没有其它。无谓暧昧的眼神变得如此认真和炽烈。
只不过,只有十秒。
谢灵运回想这十秒,用它定义销魂,不为过吧?
之后,填志愿,王姓男生填了武大,他的成绩进不了上海名校。
而成绩还不如他的小谢却填了F大生化。
填志愿那天,父母都皱紧了眉头。小谢却前所未有的义无反顾。他曾找来上海地图,在T大的四围画了个圈,林颜颜会去T大。外语他并不想读,同校离得太近没噱头,就F大吧。
拼实力,也是拼运气。
小谢的母亲沉沉叹了口气,终是拿儿子没法。
高考完,录取分数出来,大家都说谢灵运真TM取了个好名字,运气真是灵。那年大家都不敢填上海,结果,堂堂F大录取线595。小谢比生化系分数线高了两分险进。
林颜颜于当年考进T大建筑,T大新生中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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