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得认真说话,便停止磕头的千寻,双手著地趴著,听到最後整个人都打著颤,不知是恐惧,亦或是害怕,又或只是那种习惯性的畏惧罢了。
见他这模样,子书千雨仿佛未有看见,继续淡淡地开口:“你若对他生情,并不奇怪亦不怨你。只是,你如此麻木地待他,若哪日有心之人知晓,拿他作要挟,你可会为了他而取朕的性命?”
最後一句,他是用来问的,却语气很笃定,似乎他早就知晓结果了。问,也只是随便一问罢了。
千寻身子一僵,仍是说不出话了。垂著的双瞳先是惊恐,再来是不敢置信,然後冷厉,最後……变得茫然了。
“主人,千寻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求主人开恩再给他一个机会。”一直事不关已的千衡,忽然在最安静的时候,跪了下来,为其求情。
当夜他亦在场,过程他自是清楚的。只是他一直猜不透其中缘由,亦不知主人如何打算,今日一看,事态很严重。
子书千雨瞧二人跪下,一时也未有出声让他们起来。眼里,总是淡然的,不慎不痴不怒。
“千寻,回答朕的问题。”
“……属下、属下不知道。”‘影子’是不会说谎的,至少不会对他们的主人说话谎,所以对於这个问题,他回答得真实。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也许会像主人所问那般,为了救那个男人,而……背叛主人。
一想到这里,那小身板抖得越发厉害了,恐惧中带著绝望。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也从来未敢如此想。
“朕的‘影子’,只要五人。千寻,去其名,送往御赤营,由赫连侯派遣,赐名寸雪,即刻前往。”子书千雨看著那跪於地的人,一个字一个字轻言,不似命令又是命令。
“主人──”
“主人……”
摆了摆手,子书千雨决定之事,无人可以忤逆也不可能会改变。淡淡地看著跪著的二人,“不做朕的‘影子’,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不必随时承担著丢性命,也不会遇到这种变数;而且,可以有自我。虽然,他们已经不知何为‘自我’了。
离开了偏室,子书千雨懒懒散散地走在花园里,也不知在赏花还是观水。夏日的风特别的暖和,也特别的轻揉,轻拂过脸,很是的舒服。很久了,他也未有如此休闲过,他总是忙的,忙著天下,忙著黎民。
他,甚至连‘何时,也能空下来为自己’这种事,都未有时间去想过。
“你可是有话要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子书千雨才懒懒地问了一句。而跟在他身後的,便是比他更少言的千衡,一听到问题,赶紧垂首应道:“属下无话要说。”
千衡,是长得最不像子书千雨的,所以,他以原本的面貌跟著子书千雨,完全不会有人怀疑他曾经冒名顶替过当今圣上,坐在麒麟座上居高临下傲世全朝与天下。
其实,他是想替千寻求情,却也知多说无益,便憋著没有说。
听罢,子书千雨那淡然的脸上,带著慵懒的笑容,虽然很潜,却是极美的,路旁的豔花都自觉不及万一,偷偷地转了向。
“朕留你在身边,便是欣赏你这点。”千雨道,“其实,在你们六人之中,朕是最喜欢千寻的。”
第一次遇到千寻,那时千雨其实只有十三岁。那时他第一次参加国宴,尽管表面上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可私底下却是唯一一个被老先王在意、深爱的。老先王安排这些打算,从来都不亲自出面,都是让亲信为子书千雨安排,包括培养那一百‘影子’。
在一百‘影子’里,子书千雨只记得千寻,千寻当时还不叫千寻。他只有一个代号,一个数字。
那时的子书千雨,是个瞎子,他看不到东西,却能‘闻’、‘感觉’,对他而言,这与看到没有区别。
他能‘看到’千寻被训练得全身脏兮兮的,破烂的衣服里有人血、畜生的血……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样貌,可奇怪的是,千雨却牢牢地记住了那一双眼。那一双,他看不见,却又‘看得见’的,在淤泥里,仍然清澈好看的眼,而这样的一双眼,一直盯著他在看,似乎要叙说著什麽。
“你可知道,朕当初为何会留下他?”千雨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淡淡地问了一句。
千衡垂首,表示不知。
“因为,朕问了他一个问题。”事实上,六人中,他只问了千寻一个人问题,其他五人是直接留下来的。
“朕问他:若给你一个愿望,你想做什麽?他当时脸上不似你们几个严肃拘谨,总是挂著恬恬笑容的,一点都不似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你猜他是怎麽回答的?”
千衡见主人一脸好笑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什麽值得开心之事,便回道:“他回答想留在主人的身边。”
摇摇首,“他答:你若要许我一个愿,我便还你一个愿。”
一怔,千衡看著含著浅笑的子书千雨,竟然一时望了身份,看得有些犯傻,平视了起来。
“你也很惊讶,是吗?朕当时是有些惊讶,心道:这小鬼口气还真大。现在回想,还能感悟些什麽。”
千衡不知如何答应,久久只道了一字:“……是。”
浅浅地又笑了笑,子书千雨依旧懒懒地往前行走著,後面的人也慢慢地跟著,很安静,亦很安详。
其他五个‘影子’,都是老先王给子书千雨挑选出来的,也只有千寻,是子书千雨自己亲自点选。当时便赐於他名字。他也是唯一一个,被主人亲选,又是唯一一个有名字的‘影子’。对於其他五人而言,他是幸的,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