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与其费心去找一个能让他移情别恋的女子,还不如规规矩矩地找个出身相当、情性合适,且能同他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的人——便巧就在母亲开始为他挑选对象不久,性情温婉贞淑、曾被太后评价「堪为良配」的阮氏庭芳被指腹为婚的仇家三少毁婚退亲,那强忍着心醉玉成对方好事的模样让亲眼目睹的柳靖云在同病相怜之余亦起了几分欣赏,遂在一次参佛「偶遇」相谈后订了亲事,并将婚期定在了柳靖云正式接掌兵部职司以前。
柳靖云早在那夜之后便已有意无意地回避起了和齐天栩独处的机会,如今婚期又定得极赶,自然便有了更充分的理由——倒不是说他真的就这么对自己千方百计邀来做客的友人置之不理,而是尽管叙旧忆昔,他也总会让院里的下人在一旁侍候、进而避免齐天栩提出想和他「彼此抚慰」的要求……为此,齐天栩虽偶尔会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却终究未曾多想、也终究未曾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儿;而曾阔别了三年余的他们,也就这么单单以朋友的身份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直到柳靖云成亲前夜的这一段日子。
当然,即便柳靖云的亲事已成了柳府众人心头的重中之重,可柳母和柳靖云都不是食言而肥的人,既已应承了帮齐天栩同童家议亲的事,便是再忙也不曾耽搁遗忘……无奈童帅虽对齐天栩十分欣赏,心有所属的童家小姐和极重门第的童夫人却无论如何不同意,自然让这门亲事还没成形便胎死腹中、就此告吹。
但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曾让齐天栩满怀期待的亲事虽落了空,可当初主动提议结亲的童帅却也因心存愧疚而替他谋了个好缺、将他调为了麾下足有四千人的杭州守备……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推之,以齐天栩的经历和品级,这杭州守备确实已是在不过于惹眼的情况下所能谋得的最好职位,故柳靖云心下虽也纠结万分,却终仍是劝说本想转入禁军以留在京城的齐天栩接受了这个位置,并透过自个儿的影响力将对方需得到任的日子定在了三个月后,一方面让友人能如愿留到他成亲后再动身,一方面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替友人暗中扫清阻碍打点铺路。
——而他们睽达三年余的相聚时光,便也在这样的忙碌中一点一点地流逝殆尽……待到齐天栩惊觉彼此除那一夜外再不曾有过那样亲密无间的共处时,已是柳靖云成婚在即、而客居的他也因此必须搬离友人院邸改住到柳府客苑的时候了。
可他却没有进一步深想探究的机会。
作为唯一一个能令柳靖云全心信任、性命相托的朋友,齐天栩在这场婚礼中的角色自然不会轻。尤其以男女双方的门楣和柳靖云如今已是三品大员的身份,饶是以齐天栩对一应肢体动作非比非常的学习和理解能力,亦给那繁复的礼仪程度搞得头昏脑胀,根本没力气去思考彼此这两个多月间未能如过去那般时刻昵在一块儿的理由……就是到了婚礼当日、忧心出错丢了友人颜面的他亦将大半心思放在了诸般礼仪上,却是直到酒停宴罢、仗着一身功夫解去酒意并以一双冷厉锐眸阻下一干打算闹洞房的人后,齐天栩才因接下将柳靖云从前厅护送往洞房的任务而迎来了睽违多时的独处机会……以及静下心来好生思量彼此关系的余裕。
由于宴席中总有些辞不得的酒,故离开前厅时,酒量只算一般的柳靖云颊上虽仅微染红霞,平素宁和沉静的眸光却已罩上了一层迷离雾气,走起路来更是摇摇晃晃、直让瞧着的齐天栩捏了把冷汗,不由单臂勾揽住友人腰际让对方靠着自个儿,然后就此扶抱着将人往内院新房的方向带了去。
只是嗅闻着那浓浓酒气亦掩不住的淡雅气息、感受着臂弯间那曾不只一次为他紧紧箍锁住的细瘦腰身,走在渐渐远离喧嚣的清幽庭院里,不期然间袭上齐天栩心头的,却是许多年前让彼此因缘际会开始「彼此抚慰」的那一夜……意识到自打重逢当晚的一番抚慰至今,彼此竟还是头遭这般贴近,他只觉心底难以言明的万般交杂涌上,不由像是想将此刻的共处与亲近多延长几分一般地放缓了原先稳定前行的脚步,同时像是想将身旁人此刻的样貌深印入心一般地细细打量了起来。
——此时、此刻,柳靖云一袭大红色的状元袍着身,端雅俊秀的面庞之上微染艳色、长睫垂落的凝眸间亦是水雾迷离,再衬上那双嫣红水润的唇瓣,模样瞧来竟似与往日给自个儿撩拨得情动难持时一般,而让酒意仍未完全褪去的齐天栩「腾」地便是灼灼欲火急窜而起。尤其见友人身子仍一如往日地全然放松、依靠着自个儿,他心下渴盼愈炽,而终是情难自己地上身微倾、趁着四下无人之际一个俯首便待往那双唇上吻去……
可却在得以如愿贴上的前一刻,因那张容颜有所警觉的一避而落了空。
——柳靖云虽因酒意上头而有些昏沉,却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醉,不过是寻思着今后便为人夫、不久亦将与齐天栩再次分别,所以才会放纵着自己再依赖对方一回……不想一股已睽违两月余的湿热吐息却已混杂着淡淡酒气在他彻底放松的当儿迎面袭来。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猛然醒觉的他待要婉转化解已是不及,只能蓦地一个生生侧首,用对彼此来说都有些尴尬难堪的方式避开了对方的那一吻。
齐天栩因而一怔。
——此前的两个多月间,柳靖云一直巧妙地用着各种借口不着痕迹地避开任何可能让彼此越界失控的机会,故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记忆里总让他恣意妄为的人如此直接而明确地拒绝……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瑰丽容色、以及大红衣领间毫无防备地微微敞露的那抹白皙,过于炫目的艳色让给对方的抗拒彻底乱了心绪的齐天栩脑间一热便待倾前贪索,却被身前早一步看透了他心思的人一个抬掌相抵、更形果断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天栩。」
迎着友人困惑中带着些委屈和难过的目光,柳靖云强自冷静着声调淡淡开了口,语气温和而清明,却又带着一丝已再难压抑下的苦涩……「既已拜堂成亲,今夜之后,我便是庭芳的夫婿了,自然不能、也不该再和其他人……互相抚慰。」
面对齐天栩,他便是心下如何纠结怨慰,亦说不出「勾搭成奸」这样的重话,故最后用上的仍是那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四个了,而后又问: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是说,我们不能再像以往那样?」
尽管身前人不论表情和语调都显得无比温柔,可那同样隐隐蕴着的一股坚定却让齐天栩躁动着的心绪一时愈显慌乱,「不能要你帮我、也不能再帮你,更不能……吻你?」
「……嗯。」
「只有她……只有你的妻子能这么做?」
「不错。」
柳靖云听见自己理智异常地答道,心下却因对方孩子似的表现与探问而愈觉悲哀……
「只要我一日仍是庭芳的夫婿,这便是我和她之间的承诺……将来你娶妻之后也当如此的,天栩。」
「……是么……」
听罢友人的解释,齐天栩的神情间虽仍带着几分怔愕,可却终还是轻轻颔首应了过,然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再不看那令人情欲升腾的美景,仅扶着对方重新迈开脚步埋头苦走,将那已再不属于他的人送往了位于柳府深处的新房之中——
第十一章
——时光飞逝、岁月流转。
尽管心头仍旧清晰留存着那一夜知晓自个儿不过是自作多情时椎心刺骨的痛、也仍然清楚记得新婚之夜盖头下庭芳交错着温柔、无奈与羞怯的表情……可当八年的光阴倏然而逝,蓦然回首,心底感受最深的,却仍是老生常谈的四个字。
世事难料。
——八年前,知晓自个儿所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厢情愿后,本决意终生不娶的他最终在机缘巧合下早早成了婚;可那个一心想成家立业、并因而无心却残酷地将他由误会中狠狠打醒的人,却不仅错过了那场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姻缘,更一直到八年后的今日都孑然一身……可当柳靖云以为自个儿便将一辈子像这样深埋情思,仅作为那人的挚友、庭芳的夫婿,以及自个儿孩子的父亲过完一生时,命运,却又一次开了他一个大玩笑。
庭芳死了。
——同他结缟七年余,更为他育有一子一女的妻子阮庭芳,在五个月前因病过了世。
当初之所以会娶庭芳为妻,除了家世相当、性情相合,也是因为彼此同为伤心失意人的身份——亲事定下前的那一次相谈里,他们在相当程度上同对方互相坦了白,并由此定下了日后的相处章程——不涉情爱、只谈责任,相敬如宾便是对彼此关系最好的形容。可即便不存分毫儿女情长,七年的相守相伴、生儿育女,亦足以让两个彼此扶持的伤心人真正将对方当成了至亲家人看待……更别提妻子的病根,还是两年前生下长子柳安阳时落下的。
——由于彼此比起夫妻更像盟友的身份,以及各自心里的魔障,他们便是同房而寝也多分榻而睡,就连夫妻敦伦行房,亦仅在有所必要时才会行之——尤其两人运气极好,成婚月余便已在阮庭芳身上号出了喜脉,故除刚成亲的那个月,二人还是直到长女柳曦满四足岁后才迫于柳母崔氏想抱孙的急切而再次行房,并因而有了长子柳安阳——却不想第一台顺产的阮庭芳却在生第二胎时伤了元气,自此身子每况愈下、最终在五个月前舍下一双儿女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