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答案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妖类来说,有多残忍
——白头偕老都是奢愿,付出真心后,最好不过的结局,就是几十年战战兢兢的幸福,和几百年没有尽头的孤独。
他想要君璃在这里反驳他,告诉他因为我是妖,所以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甭想甩脱我自己过活。谁知猫妖竟意外地沉默,然后说这样也好。
现在想想,的确是高估猫妖的勇气,以及低估了「纪青玄」这三个字对他的分量。
像这样追悔莫及的事有很多。作为纪青玄时候因为不信和偏儿,作为楚穆时候因为无知和忘却,造就的伤害,穷其一生,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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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村子里开始不断有人死亡,被咬断脖颈,内脏被掏出来,血流了一地。
都说是妖物下山了,妖怪来了。
纪青玄站在那些尸体旁边,看他们空洞的双眼,染血的苍白脸庞,怎么也无法从几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和姐姐那样仰倒在地,血从身下流出染红整块地面的景象中挣脱出来。
后来碧婉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死了,总在身边叽叽喳喳、跳跳闹闹的邻家小妹,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家门口。
他忍不住俯下身扶住她颤抖的瘦弱身躯,却听到一个怨毒的声音,「我看到了……看到了,不会放过他——」
「什——」
「纪哥哥,君璃、君璃他是妖怪!」
「——!」
最近确实很久没见到猫妖,连总要来蹭饭的老道长,和时不时过来一趟的冥,都不见了踪影。
纪青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一个人,更是个术师。当初不正是为了从那些妖孽手中保护重要的人,才那么拼命学习道术的吗?
无论出于哪种立场,都必须亲自去查明真相。
那时候已是盛夏了。整日的蝉鸣闹得人睡不着觉,闷热黏湿的空气贴着皮肤一寸寸爬上去,纵是到了夜间,也不见有丝凉风,着实烦闷。
他顺着小道往山腰的竹屋赶过去,太阳早落了山,若不是常年习武夜能视物,这会儿该是连路都看不清。树叶沙沙的摩擦着,远处有轰隆轰隆的低鸣,便停下来望了望天,这个时节,该是有雷雨了吧。
来开门的猫妖一脸惊诧,「你怎会……」
纪青玄收起疑虑,突出平时那张痞子脸,「怎的,我来不得?」
猫妖的眼眸映着他身后远处的天空,雷电一闪而过,大地都轻微的震动,他伸手去探他的手,刚触觉一片冰凉,就被他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这个时候……」
猫妖说,撑着门似乎在犹豫如何拒绝。纪青玄没见过如此慌乱的猫妖,更是无法不继续追究下去,从旁边挤了过去,笑,「那么久没见,来看看也不成?」
老道长和那个混小子果然也不在,他撑着下颚看君璃站起又坐下,心越发下沉,端过扣起的茶杯倒了两杯,然后敲敲桌子,「喂,好歹也过来陪我坐坐不是?」
猫妖快步走过来端起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几乎是摔在桌上,「今晚天不好,现在再不走,一会儿该有大雨了。」.
纪青玄用手指摩挲着杯缘,说:「那正好,我跟你一起睡。」
猫妖被他脸皮之厚噎了一下,半晌没找到话说。
他却又开了口,慢悠悠地问:「君璃,你可有什么事瞒我?」
那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这时候只盯了一个人,等一个解释,等一个让自己放下隔阂完全相信的答案。
然而屋外又是一声雷滚过的轰隆声,越来越近。
猫妖一下子恼怒了起来,「好,你不走……我走!」
他转身拉开水门冲了出去,身形之快,几乎就看到白光在夜色中一闪,就再无痕迹。
风从外面灌进来,似乎都带上了些许血腥味。
「哈……」纪青玄重新把视线落回手中那只粗瓷杯上,只片刻,它就在掌心碎成一片片,划过手指流下殷红的痕迹。
纪青玄是在后来才知道。
那夜的雷是猫妖五百年天劫。君璃妖力其实远胜于同类,本该不会有性命忧患,他自己也不希望被人看到天劫后的狼狈模样,特地早早谴走想帮忙的冥,而冥界少主曾在竹屋下过结界,并叮嘱他只要不走出结界,损害会降到最低。
然而自己却把他逼得离开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