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此后跟着他,走了那么些年。
几日前,有人在大街上认出他。当夜便带了人潜入阿丙一人住的店铺,他功夫不逊当年,只用顺手拿的一条长凳就打走刺客,关上门却跪倒哇地吐出血来。
能砸的都被砸了,能毁的也全毁了,只有这个檀香炉怕是太不起眼,滚落在地也无人知晓,第二天被旁人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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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不起眼的小砖房前站定,梦貘抬头看门锁上细细的尘土,「就是这里。」
猫妖伸出指甲,两三下就废了那破锁。刚进门就听到个沙哑的声音。
「不巧得很,在下一穷二白,破破烂烂怕是没啥好偷。老弟就不必费事儿了。」
楚穆忍住笑推门进去,「叨扰,我们只是来还一样东西。」
阿丙伤得不轻,半靠着墙壁坐在炕上。头发已经花白,额上嘴角眼边都有细细皱纹,只高挺鼻梁、薄薄双唇依稀辨得当年凌厉模样。
三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一剑成名的杀手,现在坐在炕上懒懒地笑。
「檀香炉啊,原来是被人捡了。我就说……怎么找不到。」
猫妖放下香炉,说:「要不,请个大夫吧?」
「哎,罢了罢了,麻烦。」
梦貘垂了眼睑,轻声说:「多谢。」
楚穆点点头,转身就要拉猫妖离开。
阿丙面朝里躺下了,梦貘忍不住又挪过去一点,探头欲看,下一刻,伸出的手却被猛然握住。
「是你。」他说得相当平静,不管猛然回过头来的楚穆君璃,亦不管万祁的眼惊诧至极地睁大。
「我见过你。在梦里,躲在角落看我的……是你吧。」他喃喃,顺着手臂去碰梦貘的脸,摸索着一点点移动。「嗯,就是这样的眉眼,长发……」
万祁猛地挣脱出来,看忽然失了平衡有些茫然的阿丙,居高临下冷冷看他,却不言语。
「你是仙人吧?」阿丙轻笑一声,「凡人,怎么可能……三十年仍旧容颜未改?」
「不……」万祁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我是妖。」
「那又如何?」
梦貘像是一个激灵,发愣的时候又被握住手腕。
「看,你不也是暖的吗……」
猫妖一惊,这个人……如果能碰到低灵力的妖——
万祁咬了牙,「那只能说明你就快死了!」
「这样啊……」阿丙还是笑得懒懒,「倒还划得来。」
梦貘难以置信退后两步。
「给我再多时间,也依旧不能理解你们这种生物。」
明明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旗下却有那么多刺客,还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明是对着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的下属,只要没用了就赶尽杀绝。
明明是……明明是你最疼爱也最喜欢你的小师妹,几日前她才出卖了你。被一刀扎进腹部的时候,又到底是什么心情?
「比妖魔更可怕的……明明是人啊。你们,你们为何都——」
阿丙闻言笑起来,嘴咧得很开。眼眯得弯弯,额前灰色的碎发散了下来,模糊棱角模糊气势,淡泊纯粹得如同他多年前那个破碎了的梦想。
然后说:「你果然,很温柔。」
楚穆拉了君璃悄悄出门时候,梦貘才终于闭上眼。
温柔的到底是谁呢,被救赎的又到底是谁。
他见过太多太多黑色的梦境,充斥了挣扎绝望和别人看不到的疯狂。执念或邪念,都是赤裸裸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