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送他到院口。
「记录历史,要脱出其中以旁观者身分看朝代更替、盛衰兴亡,不能因个人感情干涉参与,可惜那麽多年小徒儿还是不成器。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相当用心,这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楚公子如果能喜欢,君璃大概会很高兴。那麽告辞了。」
啧,楚穆随手翻了翻最上面的那本。
一百年前战乱时期,隐世的山村,妖魔作祟,被圣兽守护的神器?
啧啧,每天就听着记录着这样的故事,难怪那麽冷心冷性。
天晴了又雨,桃花枝都要伸进窗里。
屋外滴答了一夜,醒来时候的寒气让人忍不住往被子里蜷。
眼看这春分都过了,堤岸杨柳早褪了青黄,今年新酒老远就闻着了香,跟着圣小王爷花酒都喝了好几场,史书院老师傅永远只有一句话回他:「那小徒儿啊……还早呢早着呢。」
带回的书卷藏在老爹书房,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想到那麽背,那天楚老爷查帐本,百年不遇地去书房翻东西。
这下可连二姐都没护得了他,放在书房的几卷卷轴统统被没收,楚老爷子可气得不轻,当着楚穆面儿就要把这些书卷扔火炉里,这下还真不知道怎麽跟人家交代。
他翻来覆去在大竹床上打着滚儿,想书卷上用工整小楷记下的一个个故事,想着总有一天啊总有一天我也──
「喵呜!」
楚穆方才那一滚正压了床脚一团黄色的毛球。
一只巨肥的猫惨叫一声跳起来,冲到三少面前狠狠给了他一爪子之後从窗口一跃而出,姿势居然异常矫健。
「土豆!」楚少爷捂着被抓的手很悲愤,「我说了多少次不准爬到床上来!」
追着土豆一路跑出去,门口有人一身白衣、长发墨黑,随意用缎子束了垂在肩头,回过头一双碧色的瞳。
望一眼气喘吁吁还穿着中衣、披头散发的楚穆,君璃微微颔首,淡定得很,「楚兄,好早。」
「哈哈哈哈哈哈。哪儿有你早──土豆!」
浅黄色的毛球缩在君璃脚边,看了三少一眼,然後又继续低头舔自己爪子。
君璃极浅地笑了笑,「师傅说有卷轴在你那里。我想如果楚兄看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这春寒还是挺冻人的,进屋喝点茶、吃点点心吧。不着急不着急。」
「……有劳。」
君璃转身时候衣角正浅浅擦过他手腕,楚穆猛地一个激灵。
那种阴寒的感觉,让人从头冷到脚。
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土豆早叛徒地跟着君璃去了,还是四月的杨柳依依酒香岸,晓风吹花拂面。就连那只古里古怪的白毛妖,也还是坐在门口阶梯上,维持着不变的守望姿态。
春寒还是真的料峭,楚三少打个喷嚏,看来回头还是得找个道士拜拜师傅,没事儿画画符驱驱邪也是好的嘛。
君璃抬头看楚穆,庭院内小案上新茶腾起嫋嫋白烟,隔着那麽一层,那双有那麽点冰冷的眼似乎都带上了水气。
桃花开得极艳,风过时旋下那麽几瓣,拂了一身还满。
美景当前,楚三少只觉得头皮有点麻,背後有点冷。
「那几卷都被烧了?」
「嗯……」
楚少到底是没那个脸说被老爹扔火炉里,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还想着然後怎麽招架呢,抬眼却看那人有些怔怔,茶还端着在手上已经有些凉了。
楚穆乾咳一声,「不过我还大概记得些。你要,我默一遍就是。」
唤人拿了笔墨,他用手指敲着茶盏边缘,念一句写一句。
那是百来年前,国家外忧内患,山中妖孽都趁着这个时机跑下来潜入村庄城镇。百姓开始得稀奇古怪的病症,莫名其妙地死去。
川山山脚下偏僻小村,隐居的天师抓到一只妖。小妖百般求饶,青年天师便起了恻隐之心,约定永不伤人就放了它。哪知那只妖冒险接近天师是为了他带着的灵器。骗得灵器法力大增,不顾诺言屠杀村人吸取精血……
楚穆念完这句咂吧咂吧嘴,人类的故事里忘恩负义的总是妖魔,啧。
再要写下去,砚里的墨已经乾了,正想让君璃搭把手,他却站起来拍拍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