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孟璋颤抖的样子，让宋成舆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那时候绍孟璋也是像现在一样脆弱不安，恐怕是女鬼惨烈的模样勾起绍孟璋的回忆了，然後又想到入梦前李维安与自己的私下谈话。
苏家么女是绍孟璋的前任情人，那位人类女性的惨死，造成了绍孟璋严重的心理阴影。
刚出事的头一年，绍孟璋非常恐惧人类女性，上班工作到一半也时常走神，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恢复正常，回复以前爱笑爱闹的样子，但自此以後，就再也不亲近人类女性了。
「他压根没走出来。就算你对他没感觉，他对你也是有感情的，至少看在同族的分上，帮帮他吧。」
李维安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宋成舆按紧了绍孟璋的肩膀，突然明白自己该做的不是单纯地把绍孟璋唤醒，是必须让他面对自己的恶梦走出来。
注意到绍孟璋似乎想退出来，宋成舆握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面对眼前像地狱一样的景象，在绍孟璋耳边郑重地道：「绍孟璋，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只能选择面对它，别让我看不起你。」
绍孟璋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在他身後的是谁，反覆重复的恶梦已经让他几乎崩溃了，每一次重来他都想救苏倚红，但是每当他以为未来已经改变了，发生的事实却总是一次次将他打入绝望深渊。
被梦魇迷惑的绍孟璋已经把梦境当成现实，他以为每一次重生都是为了改变悲惨的未来，却不知道只是诅咒的力量在迫害他，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绍孟璋的眼神流露出浓烈的绝望与杀意，冲向手术台，双手掐住那个一切恶梦的源头──从女人被撕裂的下体爬出来的生物通体漆黑，稀疏的黑毛还湿淋淋的沾满血丝，形体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但嘴唇肥厚发黑，就像是幼小的狒狒。
在被绍孟璋掐住脖子提起之前，那头狒狒幼崽正在撕咬着女人丰润的大腿，吃得津津有味，发出咀嚼的声音。
绍孟璋脸色狰狞地掐断那个令人作呕的生物的脖子，看着那幼崽慢慢停止挣扎，他只希望一切都到此为止。
「不要再来了……够了，如果什麽也不能改变的话，不要再来了……」
一直重复的惨状让想逃避的绍孟璋几乎精神错乱，没有察觉不断重复的梦境与现实的隔膜。
看到绍孟璋坐在血泊里，低垂着头流下眼泪，垂死哀鸣一样的喃喃自语，宋成舆不忍心再看他这样痛苦脆弱的模样，他想关上门走出去，却又觉得这样做，对绍孟璋太过残忍。
用指腹按了按有点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宋成舆深深叹了口气，迈开脚步走到绍孟璋身边扣住他的肩膀，神情严厉地道：「看着我，绍孟璋。」
绍孟璋被动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突然冒出的、不应该存在於梦里的人，十分茫然。
眼前的人很眼熟，可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在哪见过，但是眼前的男人身上强烈得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彷佛与周遭格格不入一样，绍孟璋感觉一片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周围的景象就像蒙上一层雾气，只有眼前的人紧紧捉住自己的视线。
「你不是一直埋怨我不给你机会吗？」宋成舆脸色缓和下来，声音却很淡漠：「你要机会，我就给你机会。」
松开绍孟璋的肩膀，宋成舆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不会听从花玟的馊主意……
但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按花玟交代的说，真的有用吗？宋成舆相当怀疑。他甚至不明白花玟让他对绍孟璋说这些话的意图，只是若真这麽做能让绍孟璋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话，也不是不能尝试。
虽然知道绍孟璋要是好起来，肯定又会不停纠缠自己，但他宁愿跟绍孟璋纠缠不清，给绍孟璋一个机会，也不想看绍孟璋毫无生气昏睡的样子。
绍孟璋呆呆地看着宋成舆走到门边，脚步一顿。
「站起来，追上我……我就给你你想要的。」
看着宋成舆消失在门口，绍孟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迷惑、一丝挣扎，手无意识地抬起，尽管颤抖着，却还是伸向宋成舆消失的方向，尽管腿仍然发软，却不受控制地站起，尽管什麽也没想起，可身上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呐喊「追上去」。
不能让他离开……只有他，不能离开。
突然闪过脑海的画面，让绍孟璋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全是梦，一个过於逼真反覆的恶梦。
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错乱的记忆终於都回归正轨，完整的串连起来。
绍孟璋总算搞明白是怎麽一回事。自己被苏家老大捅了一枪，被困在恶梦里，然後宋成舆进来自己的梦里，为了唤醒自己，说出动听得要命的承诺……如果不是对自己有那麽点意思，谁也不会信是吧？
绍孟璋忍不住弯起嘴角，沉沉地笑起来，目光变得如火一样灼热。
他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想起之後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面对自己的求爱不知所措的宋成舆、认真拒绝他表示要为环保献身的宋成舆、尽管还在生气仍然跑出来的宋成舆……
破除黑暗带着阳光的座山雕就这样冲进了他的心里，成为他生命里的阳光。
回头看着就像残破的娃娃一样躺在手术台上的苏倚红，绍孟璋闭上眼睛。记忆里，那坚强美丽的女性躺在自己怀里，虚弱却温柔地微笑着，任性地要求自己必须是他最後一任人类情人，她要作他生命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答应了她。
苏倚红是自己生命里最特别的一个，但参与他未来、最重要的那个会是宋成舆……他已经这麽决定了。
第八章
充斥着血腥味的手术室就像融化的奶油一样缓缓消失，眼前出现的是乾净的蓝天、连绵的树海，宋成舆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头微微仰起，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在察觉到绍孟璋的视线时，只是淡淡地一瞥。
绍孟璋加快了脚步，走到宋成舆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宋成舆难得没有流露出排斥的表情，眼睛里彷佛闪过了一道光，像是高兴又像是对绍孟璋的肯定。
「你走出来了，很好。」
绍孟璋用力握紧他的手，注视着宋成舆的目光充满热烈的情感。「亲爱的，别忘了你说的话。」
宋成舆皱起眉，却仍然点了点头。「我没忘，虽然我不能理解为什麽你会选择我，只是因为我像人类？」
李大妈还真多话。
绍孟璋撇了撇嘴，心里却有点暖洋洋的，虽然李维安老拿话酸他，可还是挺关心自己的嘛。「一开始是这样，但後来验证了我的眼光很不错的嘛，怎麽说呢，看你那麽认真做每一件事情，有点被你感染了吧，反正就觉得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生活过得特别充实。」
宋成舆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刚毅的脸庞流露出迷惑，绍孟璋的说法实在不太能说服他。「听起来你只是想有个对象作伴，是不是恋人都无所谓，既然这样，我们可以作朋友、家人，我认为那样更长久。」
绍孟璋露骨地上下打量着宋成舆，视线在对方结实的胸膛跟挺翘的臀部上停留了几秒，咧嘴一笑。「亲爱的，我也很喜欢你的身体，如果能够进一步结合，我当然也不想停留在精神恋爱，作为一个雄性你应该懂得。」
雄性多半是追求肉体快感的动物，绍孟璋这麽说他倒是比较能够理解了。宋成舆抱起双臂，一本正经地建议：「自慰是个简单又快速的抒解方式，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一定能满足你。」
绍孟璋哈哈大笑，勾住宋成舆的肩膀。「放心吧亲爱的，满足感是互相的，我一定能满足你！」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宋成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心里却莫名感到安定。
这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
就在刚刚，宋成舆也做出了决定。
也许他对绍孟璋也不是半点感觉全无，至少如果自己做出一点牺牲，能够让绍孟璋恢复乐观开朗的样子，那感觉似乎也不坏。
也许不是爱情，但是很多时候两个个体陪伴彼此也并不一定需要这个。
连绵不断的大草原、一望无际的天空，充满生机的绿色与没有一丝阴影的蓝天，交织成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绍孟璋趴在行驶中的大卡车车窗边上，看着一溜斑马群悠闲地奔跑而过，彷佛被感染了那种缓慢悠闲的慵懒氛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宋成舆，绍孟璋的目光流露出幽幽的怨念，说好等他的伤好得差不多就来约会，虽然确实这也是约会没错，可是──郁闷地挥挥手赶开被卡车运载的动物尸体引来的苍蝇，绍孟璋几欲泪流──为什麽又是这种工作约会！
自从动物处理公司被暂时解散之後，原班人马被派遣到飞洲支援当地的秃鹰保育计画，说起来跟过去的工作性质差异也不算大，甚至宋成舆对此更加满意，环保是他热爱的终生事业，主要的工作能够跟他的志业接轨自然再好不过。
绍孟璋对此也没有太大意见，亲爱的在哪，他就在哪，夫唱夫随其乐无穷嘛，自从宋成舆答应交往，绍孟璋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笑咪咪的模样，但久了他就发现不太对味了。
因为答应过不能妨碍宋成舆的环保工作，虽然对方也答应了交往，愿意跟他约会，但绍孟璋提的约会行程总是被宋成舆委婉地以工作拒绝，为了达到能够约会的目的，自己总是主动迁就说即使是一起去做环保工作当约会也没关系。
最後为了方便约会跟老板提交申请，请求跟亲爱的搭档一起工作──这真的是在约会吗？这不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工作吗？
亲爱的绝对是所有老板都热爱的最佳员工。绍孟璋一边哀伤自己永远被宋成舆排在环保工作之後，一边又以自家亲爱的为荣。
如果不是宋成舆这种认真专注、全情投入的态度自己也不会被吸引，绍孟璋了解自己是什麽德行，自己永远不会有宋成舆那种毅力与热情，但是在宋成舆身上，他能看到他渴望的东西，所以就算只是在宋成舆身边陪着，绍孟璋感觉那也挺不赖……
虽然偶尔还是想来点浪漫的、普通的、情侣之间的正常约会，但谁叫他喜欢上的不是普通的妖呢。
这次的工作是协助喂食附近栖息的秃鹰群。由於飞洲部落林立，虽然经济发展慢慢有了起色，但是为了畜养大量的牲畜提供足量的肉品出口，引进了不少使用在家畜上的兽药。
这些兽药很多是先进国家淘汰的次品，加在饲料里能让家畜长得更肥美，但是病死的家畜肉里就会残留有兽药的成分。
而飞洲的农人习惯性将家畜抛弃在野地，任由秃鹰野狗把病死的家畜啃食乾净，这样不会污染环境，腐食性的动物们也有足够的食物来源，但兽药的使用却打破了这个生态平衡。
自从兽药引进後，秃鹰的族群不断萎缩，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因此近年来保育秃鹰的呼声越来越高，秃鹰妖们也介入了秃鹰保育的工作。
对於农人的劝导一直持续在进行，但顽固又守旧的农人少有听劝。
目前除了软性劝导以外，被抛弃在野地的病死家畜，也由秃鹰保育计画组织的成员回收，并且寻找乾净的肉品来源喂食秃鹰，才让秃鹰一度濒临灭绝的情况稳定下来，不再恶化。
卡车一直行驶到邻近的大风山脉，根据长期的生态观测，那附近有几个比较大的秃鹰巢，宋成舆与绍孟璋的工作很单纯，只要把未受兽药污染的动物尸体抛到定点，让秃鹰啄食就行了。
卡车上装设有卫星定位系统，确定抵达目的地後，宋成舆操作着卡车车斗，後面的车斗缓缓倾斜升起，将放置在车斗上的动物尸体往後倾倒。
当工作完成後，卡车缓缓驶离定点，围绕在附近的秃鹰瞬间飞扑下来争抢，那画面让绍孟璋感觉挺怀念的，虽然距离自己还是普通秃鹰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不过那不妨碍他难得地忆苦思甜。
「该换手了吧？」去程是亲爱的开，回程该换自己了，虽然自己开大型车的技术不怎样，不过反正大草原上也没啥人，不怕车祸。
开了一上午的车，宋成舆也感觉有些疲惫，不过考虑到上回绍孟璋把车开到湖里的可怕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