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下,道:「我以为你会去,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看着遥远的地平线,远方山脉连绵起伏,似乎我只要一踮起脚便可看到他了。忽然觉得我们的人相隔的仅仅是几道山、几座城,这并不遥远——比起弄玉那颗已经逝去的心,真的一点也不遥远。
「我去了又能怎样……我不能救他,也无法阻止任何人。去了,也只能眼睁睁看他和那些人互相残杀,不是他被人乱刀砍死,就是他站在血海中,双手沾上无数鲜血,背负更多的孽债。」我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每吐一个字,力气似乎都会消失一分。
桓雅文看着我,长喟一声:「你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只想着他赢了以后会怎样残忍对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赢不了,那你们将变成永别。」
我慢慢地张开嘴,呆若木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永……别……」
桓雅文点点头。
我像是被抽了灵魂那般喃喃念道:「永别……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前竟浮现起弄玉妖娆而温柔的眼睛。我眨了眨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桓雅文朝我伸出手,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看着那只手,曾赐予我无数关怀和抚慰的手,良久,终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
跃马扬鞭,追风掣电,我和桓雅文不分日夜地朝冥神教赶去。我终于想明白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即使活得再长,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就算他被群雄千刀万剐,我也无所畏惧。既然人世间容不得我们在一起,既然他此生已将我淡忘,那我只有随他而去,但求来生有缘相识,相知,相恋。
我和桓雅文抵达冥神教入口时,那些人已经攻打进去了。放眼望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虽然几个大派门下死伤难计,可更冥神教的却是占了大部分。想来也是如此,毕竟冥神教成立时间不长,且冥神弟子的人数决计不及攻打上去的人多。一想到这里,心中的恐慌便又多了一分。
桓雅文看着那些死去的入侵人士皱眉道:「这些人身上似乎没有中毒的痕迹,也不是因为中了墨梅银针而死。看样子与他们战斗的还都只是小喽啰,胜负未定,可能还有希望,我们快走。」我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往冥神教境内赶去。
我们顺着山路走,越往里走尸体越多,死状都极其惨烈,看得我不禁胃里一阵翻腾,几欲呕吐。桓雅文拍拍我的肩,轻声道:「别看。」我点点头,令自己尽量不踩到尸首,随着他快速往上爬。
与其他山路不同的是,七行山的路是越往上走越平坦,不过多时,道路豁然开朗,冥神教的大殿呈现在我们眼前。武林群雄还有冥神教的彩衣弟子正激烈鏖斗,刀剑相碰发出的乒乓声划破了整片苍穹。我赶忙拉了桓雅文躲到一旁的树丛中悄声道:「不可以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否则他们肯定要叫你动手。」
桓雅文点点头,不安地说:「看样子他们也是才刚到,冥神教的弟子能力相较来说要略次一筹,而且正派人多势众,最重要的是,你看离空师太和释玄大师都还站在旁边,根本没有出手。恐怕……冥神教坚持不了多久。」我抓紧衣角,急道:「怎么办?怎么办……弄玉他一定在里面,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打得过?」
桓雅文还没回话,便听得离空师太大声道:「原来传说中的冥神教也不过如此,看样子只是会欺负平民百姓和弱势门派的废物教派罢了,犯得着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攻打?就凭我们峨嵋派一半的人都可以将这里铲平了!」
我听她那么一说,心里气愤,可是冥神教的教众不敌是明显的事实。越是愤怒便越是害怕,只期望弄玉早就离开这里了。
就在离空师太刚说完那句话的下一刻,一匹巨大的漆黑纳布从天而降,盖住了大半的人。这下所有人手忙脚乱,没被盖住的着急要给盖住的人挑开布,被盖住的人还以为前来挑布的人是敌人,于是胡乱拿着刀剑往前乱捅,到最后竟自相残杀起来。
释玄大师见情况不对,默念了一句,扯住黑布的一角,脚下一点,在空中横越过所有人,将那布匹揭了开去。当所有人看清现状时早已乱了阵脚,纷纷四处搜寻敌人的踪迹,可这时哪还有半个人影。
就在这个时候,从冥神教的大殿上飞下几十个人,皆身穿黑衣,头东黑带。我这才想起这群人是冥神八十一使,个个身怀绝技、武艺卓绝,想打赢他们,大抵要费不少功夫了。
可是当他们跳下站定后,却未做备战准备,只是整齐排列在大殿门口。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状况,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大殿中忽然传出一声声悲鸣,那声音凄惨悲绝,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随后声音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犬吠。我给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桓雅文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只听见那犬吠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有两人从大殿中走出来,正是天涯和闵楼。他们人手牵着一根麻绳,绳的另一头系了两个人,正跪在地上学狗汪汪狂叫,竟是须眉和卫鸿连。
这下所有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气。那两人都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神态似早已疯狂,还吐着舌头大声喘气,让人看了既觉恐怖又觉可笑。闵楼拿出一条鞭子,啪的一声打在须眉身上:「快,跳起来!」须眉犹疑了一下,屁股往上一翘,立刻蹦得老高。他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材这么一蹦,感觉就像是随时要散架似的。
闵楼一脚踹到他身上,道:「跳高一点,蠢货!」然后又是一脚踢到他屁股上。须眉一个趔趄,险些滚在地上,却还是忍住痛苦努力往上蹦。天涯拉着卫鸿连,却没有打他,只是卫鸿连一不吐舌头,他就会用鞭子抽他。
离空师太实在看不下去,怒道:「须眉道长,你做了那么多恶事,替武当山丢尽脸面也就不提了,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去当魔教的走狗!」须眉那干巴巴的浊黄眼睛往离空师太这里悄悄一瞅,就定住不动了。闵楼一鞭子往他脸上打去:「是不是还想和母狗交配?去,去舔师太的脚!」
须眉阴寒地看了闵楼一眼,一跃而起,跳到离空师太的脚边伸舌头去舔。离空师太吓得连往后退,须眉却依旧追着她跑,两个人躲躲闪闪绕了半天,闵楼又拍掌道:「回来!」须眉闻声立即跳了回去,还吐着舌头讨好似地看着他。
闵楼又踢了他一脚:「来人啊!」两个童子闻令跑了出来,闵楼道:「今天须眉狗表现不错,就让他的同伴来伺候他,卫狗继续关着。」两个童子把须眉和卫鸿连牵下去了。离空师太忍不住问道:「什么他的同伴?」闵楼笑道:「狗啊。老太婆,你不知道公狗和母狗可以交配吗?」
离空师太吓得又退了一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们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此时,我爹竟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师太,这狗贼罪有应得。你想想他做过什么事就觉得没什么稀奇了。」闵楼撇嘴道:「狗也是畜生,很公平了。喂了春药的牛、马、羊、猪、狗、鸡、鸭,他什么没试过?」
想来这定是弄玉的主意。闵楼他们肯定不知道弄玉被须眉他们欺辱的事,否则极有可能会当众叫牵畜生来上须眉。我丝毫未同情那狗贼,只是心中大感快慰。
离空师太颤声道:「你们实在太……」一直沉默的释玄大师此时开口:「阿弥陀佛,离空师太,老衲原是想来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未想过他们良心早已泯灭,罪过,罪过。」桓雅文在我身边轻轻说道:「我倒未觉过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看得下去,后来才反应过来须眉也是他的仇人,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
闵楼学着释玄大师闭上眼,执起手道:「阿弥陀佛……佛曰:众生平等。老和尚念经多了去,竟忘了这句。众生既然平等,这样做又有何不可。」此话一出,底下便有许多人低笑出声。离空师太道:「废话少说,动手吧!」说完,就抽出长剑朝闵楼刺去。闵楼轻功本来就比较平庸,这一刺他闪躲不及,竟把衣服袖子刮破,隐隐血光从皮肤上渗透出来。
闵楼迅速从腰间抽出墨梅银针,怒道:「死老太婆,竟和闵大爷玩偷袭,我扎死你!」他拿针在天涯身上抹了两下,往离空师太身上扔去。离空师太向后一仰躲了过去,那针直钉入她身后的一个木桩上,闪烁出冷冷的紫光。
我轻轻吐一口气:「这闵楼也的确够绝,竟毫不留情地用带了剧毒的暗器扎人。」